我又梦见那个糟糕的东西,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额头渗出紧密的汗珠,我抬手去拭,像水一般冰凉而不黏稠。相反的,我侧目从窗帘的裂缝里望出去,天色阴蒙,和闷热的空气一样,缓慢地旋转着,卷起一堆垃圾,然后坠落,我躺在垃圾中央看着白云,紧接着就下了一场雨。
我不记得已经睡了多久,没有什么复杂的声音在耳边喧嚣,时值正午,我没有起来的打算。眼睛就是闭不上,打开手机,停在了播放器界面,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平静。任何的声音都不应该发生,这样时间就会变得缓慢,齿轮就会卡住,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张也会来得慢一些,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可能是晚上,也可能是饭后。
几次尝试失败后,我把肉眼可见的东西都摔了出去,然后走到客厅,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乱七八糟的东西煮成勉强可以下肚的食物。油锅溅爆的声音打破了维持了很久的宁静,但是这种白噪音并不能激起什么样的波澜。餐前,我打开窗户,把鼻子贴在纱窗上,贪婪地呼吸,雨后的空气格外清甜。血液循环得更加富有活力而健康起来。
吃过饭,把洗干净的碗筷罗列归位。今天是周末,但是楼下的车依然是开走了的,无一例外。我不知道他去哪了,只知道他很忙。我不知道要干什么,就在窗边吸烟,漫无目的地欣赏风景。这倒颇为爽快自在,如果他为我准备好早餐,叫我起床,我一定等他吃完饭,带上门的声音响了,我才会装模作样地打个哈欠,伸个懒腰,从床上慢慢起身。我不希望他突然变得对我体贴照顾,做个没有温度的容器已经很好了,这是最好的状态。
因为我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关于学校生活,我总是坐在班里最后一排,上课只是睡觉,或者思考,总之老师的问题我一概不会,即使罚站,也必然一声不吭。所以我没有什么朋友。自然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以提及。
他也不会谈及工作上的事情,这方面我也一概不问,徒增烦恼的事情不值得去做。所以即使难得一起吃上一顿饭,我们也只是各自专注于碗里的食物。没有什么对话。我也养成了打开电视的习惯,我不关心电视播放的是节目,只在乎空气里要多一些声音,好让碗筷碰撞的声音不那么孤单。
更多的交流只在我要钱的时候,他会象征性地过问,我自然不会全盘托出。甚至他还不知道我吸烟这件事。以至于我自认为自己是个还算不错的演员,瞒天过海之事,还算得心应手。
拿到钱之后,我通常会去吃烧烤。我是肉食主义者,配上几瓶啤酒,可以让神经麻痹大意,这样的放松可以让我不再无意识地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果不控制,我可以在十几分钟之内崩溃,顺藤摸瓜的思考方式,最后唯一的出路就是深不见底的黑井。
有时候我会希望他去死,大多数的时候。但是当我没钱喝酒吃肉的时候,就还是会低下头去找他。我十分憧憬一个人的生活,安静,无拘无束,没有牵挂,如果哪天心情不好,死了便也一了百了。
我也想自己去做点事情养活自己,这样我就能够买去外省的火车票,踏上自由的旅程。可是当我打算出门的时候,我便驻足在镜子前,张望着,凝视着我这张脸。深深的疤痕,丑陋的破口,坑坑洼洼,歪歪扭扭的。这一切都在每天的恶魔里浮现,使我不敢睡觉,在于失眠抗争的日子里,有时候索性不睡,跑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直到尼古丁麻痹了神经,使我感到头晕目眩。
偶尔他在家,偶尔还带着穿正装的男人女人回来,谈论着贷款事项。他叫我拿出身份证,然后在合同上签字。生意不好做,大抵是需要资金流转,在申请贷款款项。我干脆利落地签下去,这是最优解,过多的问题和程序都可能让我在下一秒就崩溃。
他的公司已经破产,现在是打算重新创业。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成功,但现在至少我是衣食无忧。但是我并没有过多笑容。这样看起来像是一个为父亲遭遇碰壁而感到惋惜的孝子形象,截然相反,我许下愿望让他去死。
有时候我会问他,我妈去哪儿了。他都会怔住,很有意思。每次他都说,妈妈和别的男人跑了。他在胡说八道,我亲眼看见他把刀插进妈妈的胸口,当时我吓晕了。睁开眼睛已经是深夜,我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叫声开始尖锐起来,我挣扎着才看清,紧接着全身上下开始剧烈疼痛。
火热地黏稠,那种恶心的气味和叫声,让我再无想法,倏然闭眼。每当我照镜子,都忍不住哭泣,然后是恐惧。
后来我接通一通电话,我的愿望实现了。他从十几楼高空坠落。在我兴高采烈即将远行的时候,被人告知自己负债累累。在面对现实的时候,存活倒成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我不敢出门,就屯了酒肉在家里。不知道催债的何时会叩响门板。
真正让我崩溃的是,某天晚上,我听见那种尖锐的事情了。然后在满地脏乱的食物碎屑里,它蹿了出来。吱吱吱地叫着。我夺门而出,就再也没有回去。
没有容身之所的我,看着过往行人的眼神,他们好像也在看我,打量我被撕咬后残破的面庞,然后带着各种眼光,一点一点地把我蚕食。我成了它,人人喊打。
他以为我会忘记那天看见的事,现在,两件事像两把刀,插在我的两肋上。
我在他坠楼地点的楼顶撒了一泡尿,吐了一口痰,然后找了一层更高的大楼,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