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人死如灯灭,灭了的灯袅出一股青烟。死人的事经常发生,但仍会有一盏灯陪伴,在灵前悠悠然然地亮着。

灵前的灯叫长明灯,又叫引路行。乡村人离不开灯,生死一样,有灯心明。长明灯仅一根灯芯,窝在陶碗里,蛇般在油里游。油是莱籽油,澄亮,散发清香。菜籽油经烧,浅浅的一碗,足以将逝者送上远路。

村里的灯,总在天黑透时点亮,没电的日子里,一灯如豆,从缺牙的门或窗户向外无力发散,终是指出了一条回家的路。家在灯火的喷吐里,静悄得很。如是夏天,蚊虫嗡嗡响,飞蛾扑上,烧出一股焦糊味。日子不紧不慢,点灯时,一天就快结束了。

有草叫灯芯草,绿绿的一蓬,茎海绵状,一根根独自地从水里冒出,它是为灯盏生的,扯上一根,截筷子长短,插在盛油的灯盏中,划根火柴,灯就亮了。灯盏来路不明,粗碗、瓶子、葫芦,能盛油的就行。油多是菜籽油、棉籽油,花生油用得少,丘陵地花生油精贵。

煤油凭票,这又叫洋油的家伙,燃出的光耀眼,村里人喜欢又拒绝,费钱。煤油灯有专门用的灯芯,棉织的,五分钱一根。灯芯草,在煤油灯侵入后落魄,反而生长得葳蕤,慢慢地漫过浅显的水域。

灯盏摆在堂屋方桌上,灯光传递,弱弱地照亮四周。按老人们的说法,有个路眼就行,穷家路熟,何况吃饭吃不进鼻孔里。一盏灯呵护一个家,深夜,灯淹没在黑暗里,却能将黑暗烧透。

穷家富路,靠灯照亮,没灯,不为家。那些年,我家的灯明亮,爷爷健在,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比如电灯,扯根线灯就亮了。说得我心里乱蹦,说的也是,家中的手电筒不是按下钮子,光柱就射出了。我向往,拉着爷爷的手要他说下去,可爷爷说打住就打住了。

也有不亮灯的家,村里汉三家,除了年三十一夜,常年摸黑,灯盏放堂屋桌上,属聋子耳朵,配头。汉三穷,穷得抠门,牙缝里省,灯不点,省下油钱,多少可排上些用场。晚上不点灯,做贼。村里人背后评说,说过也就说过了,汉三依然,摸黑干活,摸黑吃饭,摸黑睡觉,也没见少了、损了什么。

一年中,村里还会点上次大灯,唱大戏,五里八里的人往这赶。下午台搭好了,天一黑就挂灯,灯是汽灯,烧煤油,打汽,把煤油雾化喷出,喷在纱做的灯泡上,汽足灯亮,几盏一齐,亮得如白昼。大人看戏,我们看不懂,尽着心看汽灯,惴惴的想拥有一盏,把家的黑暗彻底照透了。灯太亮也有坏处,看得太清,王家姑娘,被李家的小伙子摸了一把,纷纷的就传开了,哭闹了一场,好在结果不错,结上了良缘。

爷爷七十三岁去世,下半夜断的气。断气前一家人围着,爷爷回光返照,东一句、西一句的说,无力,却清楚得很。他指着我们,要把灯点亮了。实际上,家中唯一一盏煤油灯,正欢欢的亮着,灯罩刚下了功夫擦过,剔明,没有一星尘埃。爷爷仍是坚持,点灯,点灯。后来我自忖,爷爷要的是长明灯、引路灯,他怕一个人的行走,太黑暗。爷爷死后,一盏引路灯点在他的灵前,灯芯草做的芯。

有灯无灯不一样,灯亮心明,灯亮家旺。村口住着瞎姑奶,守着一个窗口过日子,窗台上摆着灯盏,夜夜点亮,她的灯为別人点。窗口透亮,提示行走的路。瞎子点灯,白费蜡。和瞎姑奶无关,她心有灯,如佛,拂照自已。

……执灯行走,在村口转悠,我提着灯笼赶早路。田埂逼仄,黎明黑,我的灯笼似乎吵醒了不少窗户,掌灯,为我送行。灯不灭,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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