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堂姐是家里独生女,大伯娘不愿意再生个孩子,大伯又想有个孩子。夫妻矛盾重,大伯便把所有伤愁都寄托在酒里,酗酒多年,爱酒成痴…
听姑姑们说,他每天都要喝二两白酒,像喝白水一样喝。酒的滋味,刺喉,又苦又辣,可是他喝得习以为常。
喝酒多年,大伯得了肝硬化,大腹便便,面色蜡黄。前几年,病情加重,他回了老家,四处找点儿零工。那一次,在我家楼上,他突然晕倒。大家伙急忙送他到几十公里外的县城,爷爷奶奶听了忙从乡里赶来。奶奶眼眶红红的,嘴里一直说
“和他说了多少次,都不听……”
后来爷爷去了县城里,奶奶没有去。奶奶留在我们家,我木木地看着奶奶在窗边落幕的身影,心里真的很痛……
“那次,他差点儿死在了老幺(我爸)楼上…”
奶奶每每想起那次,都会心有余悸。
可是该来的还是会来,大一的时候,大伯没能过那个春节。
那时快过年了,我也放假回了家。听说大伯病重,在深圳去世了。家里着急,不知怎么办将遗体从几千里外运回老家。后来,他们还是包了个车,将大伯运了回来,却运回了叙永,堂姐嫁的山区。离家四十多公里,大伯还是最后没能回来,没能回他生长的石灵村。
那时候,因为太远,就我和妈妈去了。爸爸坚持要去,他小的时候,是大哥照顾他,长兄如父,他要去送他最后一程。可是他行动不便,路途太远,家里亲戚都不同意。后来想了个下午,爸爸还是妥协了,或许这就是无奈吧,我很多时候都能感受到这种无奈,命运剥夺了爸爸太多愿望,他今生再无法像常人一样自由。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给周围的人减少负担……
我们还是一大伙人风风火火的出发了,农村重丧葬习俗,姑姑们害怕和当地风俗有差,尽可能把一切都备得周全。我感觉车好像开了很久,大概开了近五个小时吧,盘延着山路上去,那个弯真的吓人。堂姐家在半山腰,公路只到一截,还有一截要走上去。那天天气不好,山里温度真的比家里冷,空气湿漉漉的。
那是我第一次去堂姐传说中的“大房子”,我想,可能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去了。那还是水泥胚房,屋子很多,特别多,可都空空的,只有两间装修了,摆了简单的家具。其他的都是水泥屋,毛胚房。屋前来了很多吃流水席的亲戚,坝子上搭了块塑料薄膜,下面摆满了桌子。窄窄的堂屋正门口,一桌子人在打牌,旁边儿是取暖的木炭,炉子里还燃着火星儿。我被拥挤的人群挤进去,看见奶奶和大伯娘一起半坐在床上,被子盖了半身。大伯娘眼睛哭红了,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不断抹眼泪,和奶奶说着大伯死前一天都还说想吃什么
“那天晚上,他还很凶,还说要回去,做了个梦,还说饭菜好吃……”她肯定无法接受,朝夕相处的人,才说过话,就这样不留声音的离去……
旁边的二姑和五姑都在劝大伯娘,还有一些我认不到的亲戚,屋子里很多人,很多…
我很心疼奶奶,她身体很不好,如今还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心里会有多难过啊…
看着奶奶躺在床上,戴着我以前给她买的毛绒帽,两手合在一起放在被子上,静静地听大伯娘说话,眼睛湿湿的……妈妈从背后拍了我一下,
“姐姐让你和健健去包孝帕子接待客人。”
这次就只有我和健健来了,健健9岁,是四伯儿子。大伯只有一个女儿,我们也算他半个孩子。大伯对我们都很好,虽然钱不多,但总会多少给我们买吃的。上大学那年,还硬要和我和堂妹一人塞500块。可是母亲算得清楚,说这次葬礼,也算是还回去了……
健健很听话,我们俩就包着拖在屁股后面那么长的白布,跪在路边儿,来了人,他就跟着我跪着一拜,这是这里风俗。只要一抬头,就可以从半山腰望下去,一大片不明树林,没有叶子,全光着杆儿,却在风里立得笔直。看向远处,灰白的,山还是山,很空廖的感觉……
那晚上,道士的诵经声咿咿呀呀,还有嘈杂的人群声……我没撑住在床边打了个盹儿,母亲把我推醒。我还以为是第二天清晨了,其实那才夜里十二点左右。道士让我们去跪着,做些仪式,把手洗净,再把糯米一坨坨塞进陶罐里。
凌晨三点多,大伯要出棺了。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死人,我不觉得害怕,因为那是我的亲人,曾经他也对我们那么好。
可是还是很痛苦,因为肝硬化,大伯全身浮肿。尸体里的血水从木棺渗漏,移开后,现了一地。我看见他黑色的面容,僵硬没有一点儿血色。鼻孔和嘴里不断有血水流出,堂姐边哭边帮他擦拭……
奶奶在里屋,没让她出来,两个姑姑哭得站不稳,我扶着二姑,眼泪也止不住,也许,这就是何谓死别吧。
那个曾经活生生的人,永远只能活在记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