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在农村插队落户当知青。
那时生产队每天出“五歇工”,即早上七点左右出早工,干一个多小时,回来吃早饭,算“一歇”;上下午各干4、5个小时,各算“两歇”。
农活好像永远干不完,一年到头没有空闲的时候,过年才能放几天假。记得有一年全国农村还过了一个革命化春节,不放假,大年初一还在地里干活。
对知青来说,这种不间断的劳动显得格外繁重,出工之外,还要自己煮饭,砍柴,种自留地,忙的几乎没有空闲。
农村做饭都是烧柴草的大灶,知青一个人也是如此,因此很费柴火。生产队分的包谷杆、麦草都不经烧。只有自己去找柴火。
最好烧的就是蕨棘草,杆长易燃经烧。但要到山里去割。中午下工哨一响,跟农民一起,大背兜一背,急急忙忙跑十几里路到山里,割好后忍饥挨饿背着几十斤蕨棘草赶回来。农民回家好歹能吃口热饭,我一般都是匆匆刨几口早上煮的包谷红苕糊糊,马上又去上工。
说到挨饿,有一次让我刻骨铭心。
那是一个冬天的中午,会计通知我去30多里外的一个公社挑牛骨头。我们生产队因为山地水冷,每年育秧前都必须要把牛骨头烧成灰后撒到秧田里,是个预热的作用。所以听说那里有牛骨头,马上就要去买。
那时年轻,一说出门便很兴奋,匆匆扒了几口红苕包谷糊糊就跟会计出发了。到公社院子装好牛骨头,正好是公社干部开饭的时间。看着灶房里的白米饭和喷香蒜苗回锅肉,饿意猛然涌上心头,连着吞了好几口口水。当然,我们没有吃饭的钱,也不可能跟公社干部一起吃饭。
牛骨头不算重,但回去的几十里路,确实把我饿惨了。很难用文字描绘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饿法。“前胸贴后背’之类都不足以形容。饿到几乎走不动路了,看见路边的甘蔗都眼睛发绿,哪怕有几个生红苕也好。那几十里路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来的。回到家冰锅冷灶,把剩下的包谷红苕糊糊吃的干干净净。
那时候人们肚子里都没有多少油水,每年生产队挖花生,是一个大家盼望的日子。因为按照惯例,挖花生的时候可以随便吃,但不准拿回家。生花生也是好东西,大家就都边挖边挑老花生吃。
队里有一个绰号“大肚皮”的农民,正在壮年,肚皮又大,吃的最凶。每人每天挖30斤花生的任务,下午收工时,这个家伙只交了1斤多,还都是不能吃的嫩花生。后来听说这家伙连着拉了三天稀,人都廋变了形。这件事一直传为笑谈,多年后回生产队跟队长说起,还记忆犹新。
那时候偷鸡摸狗的事很少,其他知青怎么样不知道,偷本队农民的鸡鸭狗之类,笔者从来想都没有想过。
只有一次,跟队里的农民一起去偷砍过树子。成材可用的树都在山里,要走二十来里路。记得是一个冬天的晚上,我们几个人一起出门,腰间都别了砍刀。天地漆黑一片,摸到山上,用微弱的手电光选树、砍树。要砍的是杉树,做家具最好。剔去枝叶,扛上肩再摸黑回来。
路上可能有民兵盘查,农民告诉我,遇到检查的,把树一扔就跑,只要人跑掉了就没事。一路提心吊胆的扛着树走回来,累、饿、渴,汗湿重衣。把树藏到农民的屋后,已是半夜。偷来的那根杉树后来做了什么已经忘记了,过程倒还记得清楚。
农村的收获季节,最重要的是交公粮和统购粮。任务是早就定好的,必须完成。剩下多少,才是农民的口粮。
打完谷子,山道上络绎不绝的都是各生产队交公粮的队伍。公社粮站的验收员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头子。衣着言语气质都有点特别。记得他验收我们的谷子时,说没有风干净,我嘟囔一句,只有百分之零点几。他盯住我不屑地说:你知道几个百分之零点几!后来听说,这个老头居然是国民党起义的空军飞行员。
往粮站送过一次干花生,发现是个美差。干花生用大箩筐,不重。中间休息时可以尽情的剥花生吃。粮站过秤前,我发现农民们都在大把大把的往自己兜里装花生,我不傻,也跟着抓了不少。
还是这个银发老头,抽着烟视而不见。过了几分钟,说一声:差不多对了哈,开始过秤。我一直没有搞懂,花生是生产队称过的,我们几个人连吃带抓下来,最少二三十斤没有了,回来也没有人说什么。难怪每年送花生都要换人,大概也是穷极之下的一种“潜规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