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叫她阿雅,因为她名字里有一个雅字,而且每次见面时她总是会先“啊呀!”一声再说话,所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就叫她阿雅了。
阿雅和我是唐山老乡,个子一米六勉强出头,不太胖也不太瘦,是个平日里不太爱说话,而熟络了又可以叽叽喳喳一整天的姑娘。阿雅家住唐山市里,虽算不得白富美,但我认为她勉强够的到傻白甜,因为她十分心善,甚至善到傻的程度,还是本科时我就听她舍友说过她曾经在还没改造的秦皇岛老火车站给了一个小乞丐五块钱,然后被另外两个小乞丐追了一百米的故事。在我看来,她就是一个傻姑娘。
川哥是阿雅的男朋友,虽然论起年龄来他比我还要小上一岁。
川哥是我读研时认识的同学,来自河北沧州的一个乡下,一米七九的个子,小眼睛国字脸,放在人群中不算多高也不算多矮,不算多丑也不算多帅,平时不太爱说话,说话了话也不多,他这个人很平凡,甚至平凡到有点呆的程度,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可以让人一眼就记住他。我呢,也是用了三眼才把他记住,不过当我最后一眼记住他的那一刻,却觉得这个人我一生都不可能忘得掉。
第一次见到川哥是我研二下半年,那应该是个没脱秋衣但天气又有点初夏苗头的时候,估计已经是三月中旬了吧,那天我去学校世纪楼里办理一个手续,恰巧在一楼电梯间碰见了他,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川哥,不过却听见那熟悉的一声——“啊呀!”
当电梯门打开时,我还没注意到阿雅,她倒是一眼就看到了我,老同学见面自然熟络,但拥挤的人群却不给我们慢下脚步的机会,匆匆忙忙容不得老朋友太多的寒暄,所以我们只是打了个招呼笑了笑,还没来得及等她介绍身边的川哥,我就已经被人群推进了电梯,等我站稳后再回头望去时,阿雅和川哥已经走向了大门口,背光下我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轮廓,在那整洁庄严的大厅里渐渐融入了周围的人群。
那天的大厅算不得多么明亮,门外的阳光也算不得多么耀眼,或许是我们太过平凡,身上没有明亮的光芒和特别的颜色来让自己与众不同,所以才那么轻易的就在人海中消失不见。
第二次见到川哥时已经是研三的下半年开学,那段日子里我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将来奋斗着打算着,最后的日子越来越少,时间却反而流逝的越来越快。匆匆的脚步中我其实早就忘记了一面之缘的川哥,甚至阿雅也很久没了联系,日子更是陷入了论文吃饭睡觉醒来继续论文吃饭睡觉的死循环。不过在四月初第一次打印论文的那天,由于西校区打印店爆满,我不得已去了一次东校区,也正是在东区浴池旁的打印店里,我第二次遇到了阿雅和川哥。
那天的阿雅头发有些乱,川哥面色也有点发黄,一看就是和我一样经历了赶论文的苦痛洗礼。当时她俩正守在三号打印机旁,阿雅在看着川哥帮她检查论文格式,而川哥的论文还在一页一页的打印中。
那天东区打印室里人不太多,阿雅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我并冲我招手,川哥听了后也放下论文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走近她们后,阿雅立刻向我介绍起了她的男朋友川哥,虽然那天我们三个人都有些疲惫甚至狼狈,不过阿雅提起川哥显得很开心,川哥被阿雅介绍后高兴的和我握了个手,然后只是笑着,没有继续和我说话;而我却在心里暗叹,阿雅你真是个傻姑娘,怎么选了这么个不爱说话的呆小子。
但第三次再见到她们两人时,我才知道曾经的我究竟是多么的鄙俗。
第三次见到阿雅与川哥恍然已经到了六月底的2017届毕业生典礼,那一天学校大礼堂外人来人往,有远道而来的家长,有牵手拍照的情侣,甚至还有抱着宝宝毕业的夫妻。好车一辆接着一辆,家长们也一个比一个阔气闪耀,仿佛这初夏的尾巴里,也被那些财富与荣耀烘托的有了盛夏的火热。
典礼正式开始前,我在场外的小广场上等待着说好来观礼的舅妈表妹一行人,那天的港城格外晴朗,迎着六月阳光让我感觉有些刺眼,加上不停的人来人往,广场上就算是熟人,我也只能等对方离近了才能认得出。
突然,一声熟悉的问候从我左侧不远处传来——
“啊呀!?想不到在这里还能见面那!你也来参加典礼啦!”阿雅又一次先一步看到了我。
“对啊!你们也来啦!”我转过身,阿雅穿着蓝色的硕士服打着红领花,成熟女性魅力之余依旧保留着几分天真的少女魅力。川哥在她身边,一脸笑意很是开心,他今天正式打扮了一番的确略改以往的模样,但最吸引我注意的并不是川哥的变化,而是川哥左手边的一对夫妇,一对和周围形成鲜明对比的,农村夫妇。
那应该就是川哥的父母吧。
他们穿的衣服没有那么光鲜,川哥的父亲上衣穿着一件普通的白大褂,脚下还是布鞋,母亲穿的是一件薄布的大花袄,两人的皮肤微黑,有着阳光的痕迹,总之,和周围的家长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久不见了洎哥!”川哥主动和我握了手,“这两位是我爸妈!他们今天特意赶过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了!”他笑的眼角都有了一条轻微的皱纹,然后他转过身对父母介绍了我,“爸妈,这是俺同学!”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见川哥他这么开心快乐。
“叔叔阿姨!你们好!”川哥介绍完,我立刻和川哥的父母分别握了个手。
“你好!”川哥的父亲和川哥一样不太爱说话,但笑起来一脸的沟壑,反而更加清晰的刻画出了他笑容的朴实与真诚。一双宽厚又粗糙的手掌无声的描绘着他一生的勤劳。
“你好你好!”川哥的母亲也和我握了手,她没有那么多的皱纹,但笑起来甚是有着一种唯有泥土才能养育出的慈祥,“哎呦你看这小伙子穿的多有模样儿!川子这事儿你咋不早跟你爹跟我说!早说了俺跟你爹就能件像模样的褂子去了!”川哥母亲埋怨儿子了几句,但嘴角可高兴的从来没有拉下来过。
我本以为川哥会像以往那样,憨厚的笑笑不知说什么好,可我没想到,他接下来的回答,让我一生也忘不掉!
“爸!妈!你们不用穿那么好!就平时穿啥样现在就还穿啥样!我就是要让大家伙儿都知道!你们就是这样辛辛苦苦从土地里头攒钱才供我读成的研究生!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但在我眼里,你们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们的这个样子,是儿子我永远的骄傲!”
这一番话,我听完后心里深深的被震撼了一下!
在这个爱慕虚荣比拼颜值的环境下,在这个美颜相机横行的时代中,脱去了华丽的伪装,又有几人能坦然面对最真实的世界,还有那现实中的自己?
一张照片丑一点就要删,一段话说的不好就想撤回,甚至一些报道里有的人仅仅因为自己的父母长得丑活的穷就要把他们拒之于学校门外!
而川哥不同,虽然他不是高富帅,没有值得炫耀的家财或是身高和容貌,但他却有着一颗真正敢于面对并热爱着现实的心!他热爱着生活,热爱着父母,而这一切,就是一个人对自己生命最大的尊重与担当!
那一天在海边小城的平凡对话,不会被岁月被记入史册,甚至那一天的日期也在被我也渐渐遗忘,但那一天的川哥,还有那一天用右手偷偷笑着抹眼泪,左臂紧紧挽着川哥的阿雅,以及有些激动有着哽咽的川哥爹娘,则永远的带着六月朝阳的颜色,烙印在了我的心间!
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傻姑娘不傻,她在选择爱人时没有同寻常女子那般向往金钱地位或是外貌,而是选了一个诚实,朴实,充满了对生活的勇气与担当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才是浮华世间的珍宝。
原来呆小子也不呆,他平时不太爱说话并非是由于他不善言谈,而是他知道低调处事,更知道给自己那喜欢说话的阿雅更多的说话空间,在需要他说话的时候,比如最后介绍他父母的那一刻,他的话语显露出力量时则可以震撼人心!也许这便是大智若愚的境界所在吧!
太多的人把抱怨伪装成智慧,用掩饰来逃避残缺,殊不知这人间最美的颜色与光明,都来自那些没有任何矫揉粉饰的自然纯粹,都源于那些山峦或密云的缝隙残缺之间。
那一天的阳光很足,人也很多,但阿雅和川哥却再也没有淡入茫茫人海,傻姑娘和呆小子的背影似乎与周围的学子没有太多不同,但我却感受到那平凡的背影中有着那么一抹不同寻常的颜色,让我即便隔着百米外的人群,也可以在阳光中清晰的看清他们的模样。
这就是傻姑娘和呆小子的故事,我不知道傻姑娘将来会不会还这么傻,也不知道呆小子将来会不会还这么呆,但我知道,即便这世道再能万变,傻姑娘和呆小子也永远都会带着那一抹阳光般颜色,勇敢的去开拓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生活。
我想,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