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太阳爱我 也爱所有人

我喜欢走路。

尤其是在午后,当太阳斜斜地挂在天上,不像正午时那样咄咄逼人,而是变得宽厚、温润,像一位老朋友的目光。

它把光芒揉碎了,悄悄钻过叶的缝隙掉下来,在路上印满晃晃悠悠的光斑。我一步一步,就踩在这些光斑上,仿佛踩着一池碎金,听得见寂静的声响。

起初,只觉得是暖和。那光像一件无形的薄衫,轻轻披在肩头,渗进肌肤里。走着走着,心里那些拧着的、皱巴巴的东西,竟好像也被这光一寸寸熨开了。

我想,此刻的阳光定是爱我的。然而大自然的爱是多么无私啊,就像太阳何曾有分别心?

它普照万物,给高楼大厦,也给墙角的青苔;给熙攘的大道,也给无名的野径。它既不偏袒谁的喜悦,也不忽略谁的悲伤。

可偏偏在那一刻,当我独自走在路上,感受着那份无差别的温暖时,我便近乎执拗地认为,这光是独独为我洒下的。

这份爱,并非宠溺,而是一种沉默的、巨大的肯定——它告诉我,我的存在,和路上的一棵树、一阵风一样,都是这世间自然而然的一部分,都配得上被这般光明正大地照亮。

想到这里,心中便豁然了。太阳的爱,原是最大方的,它从不吝啬,也从不索取。它爱的,是“所有”人,是这路上雀跃或沉静的一切生命。

我们这些走在各自命途上的人,在那一刻,被这同一种光芒温柔地连接了起来,竟生出一种不言而喻的亲近感。

于是,走路便不再只是从一地到另一地的位移。它成了一种修行,一种对话。走明白脚下的路,就是要看清这光与影的交错,要珍重地踏实每一步,要坦然感知身体的疲惫与轻盈。

人生的路,不也正是如此么?未必需要多么远大的目标,重要的是,在行走中,我们是否还能被一缕阳光感动,是否还能确信自己被某种宏大的温柔所爱,是否还能在独自行走时,由衷的想起这世上所有的路人。

路,好像没有尽头。光,也绵绵不绝。我继续走着,身心是如此的轻快,仿佛也化作了一缕光,融在了这无边的暖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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