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那条路一直通往镇上,到了镇上就可以通往世界各地去了。
门口的那条水泥路大概十几年前铺的了。我记得没铺路前,我姐姐告诉我说,村里马上要铺水泥路了,我姐夫听了立马用嘲笑的口吻说,你们那个村要是会铺水泥路的话,我就可以买飞机开了。说明那时候要铺一条水泥路有多难。
小时候不怎么去镇上,虽然去镇上只有四里地,可在孩子的眼里却是很遥远的。尤其是那路的路面有点狰狞。
那是一条泥路,不下雨还可以走,大凡下雨天尤其是黄梅季节,走在路上那就等于走在秧地里,一步一个脚印。
那时候出行的唯一车子就是拖拉机,下过雨的路给拖拉机经过一次,就遭了殃,就跟犁了地一样坑坑洼洼的,太阳一出来,路上还留着拖拉机开过的痕迹,里面还汪了水。
路的一边是河,河堤旁都栽着一排排的树,树下边都种着蔬菜之类的。路的另一边都是桑树林。我和小伙伴来地里割草的时候,就会在桑树地里采桑椹吃,或者捉迷藏。
父母天不亮就挑着蚕茧去外镇卖,听说那里的价钱要高几毛钱一斤,代价是得多走十几里的路。我会在村头一直仰着脖子看向路的尽头,生怕漏过一个人,看见父母的时候,就蹦哒着跑上去,直到父亲拿出好吃的东西来。
傍晚的时候,我会把羊群赶到村路口放,顺便等着放学的姐姐。指望她回家帮着我把羊一起赶回家。
姐姐说她小时候的时候,这片桑树林还没有桑树,地还是属于大队的,集体制。在这片土地上都种着瓜,姐姐说她和哥哥还来偷过瓜。有次还给人家抓到了,把割草的篮子扣了下来,要叫家里大人去拿。姐姐说是某某人,哦,就那个我同学的爸爸呀。真刺激,羡慕姐姐有偷瓜的经历。
平时路上很少有行人,除非小猪六(逢每月阴历一,六的日子)赶集,路上赶集的人就特别多,农人赶集无非就是去把攒了的鸡蛋鸭蛋卖了换点盐,蜡烛回来,还有就是卖小猪,卖小猪就要请开拖拉机的人了,几家人,拼拼一起去,好省点钱给自家孩子多买块烧饼或者油条也好。
拖拉机的车厢里到处都躺着小猪,小猪的四只蹄子都被绳子绑着,嘴巴里不时发出哀嚎声。卖猪的人只能坐在车厢的扶栏上,脚都没地方放,当拖拉机在坑洼的路上颠来颠去的时候,卖猪的人们也随着拖拉机的节奏,摇过来摆过去,脚还时不时的踩了猪。
小孩子要跟着父母去卖猪,只能走着去,回来的时候倒是可以坐拖拉机回家的,可我也不愿意坐拖拉机回来。一是我晕车,那颠来颠去的也太不舒服了;二是,拖拉机车厢里到处都是猪屎,估计都是猪吓出来的屎。
后来我大一些的时候,乡镇府给这条路铺了石子,这样给人们出行带来许多方便。这时候人们也多了出门的工具,自行车,板车。缴公粮的时候,可以用自己家的板车装,不用请拖拉机了,虽然板车装的没有拖拉机多,但起码不用看人脸色,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走,也可以省点钱。
我十七岁的时候和村里一个女孩同在镇里服装厂上班,不一起上班但会一起下班。有时候厂里加班到很晚,我们一起回家。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片坟地,我爷爷就葬在那里,我爷爷生前最疼我了,所以我路过那里可是不害怕的。可我那位同伴可就不行了,只要骑到那里就要求我和她并排走,为这事她没少给我嘲笑她的胆小。
我记得有一回下雨天,晚上加班回家的路上,那个石子铺的路,给拖拉机压的变了型,自行车的罩壳里都卡满了石子和泥,自行车骑着都打滑了,只能下来推,可是推也不走啊,就和老黄牛犯倔一样,鞭子抽都不走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小树枝把罩壳里的泥弄掉。
停下车,慢慢摸索着到路边的大树下折来树枝,把罩壳里的泥一点一点扒拉掉。黑黢黢的路上没有路灯,我们互相帮忙着,偶尔从坟堆里串出个野兔来,我这个王大胆也要吓一跳的。
这条路上承载我的多少梦想和回忆。我十八岁的那年决定不在服装厂上班,去师傅家学裁缝了。要知道,几十年前能在镇上唯一一家服装厂上班是很不容易的事,很多女孩子都想去而没得去呢。
可我不想一直在那里做副工,我要做大师傅的活,要工资高一点的活,去跟裁缝师傅学就什么都会做了,这个想法家里居然同意了。要知道我这个榆木疙瘩脑袋能学会裁剪有多不容易,除了帮师傅多做还是多做。
后来,我学艺回家,没有再去镇上服装厂,也没有开店。而是有个出国的机会,劳务输出。
上个世纪90年代,出国是一件大事,特别是普通老百姓,能出国挣钱可是赶上好时候了。千里挑一,能录取,母亲很高兴,逢人便说女儿考取了,告诉舅舅时,舅舅满脸不悦,问考取什么呀?出国!母亲的回答,舅舅不作声了。
母亲的孩子们一个都没有因为读书而出头,哥哥姐姐没读书是因为母亲生病。而我,读书时是因为木的很,也不怪舅舅不屑的话语。
出国的那天,大雾。哥哥叫了他同事,用单位的车送我去城里中介公司的。出发的时候,母亲骑着三轮车去街上卖菜,顺道和我们一起走。大雾的能见度不足十米,车子开了一会儿就看不见母亲了,我以为母亲就是骑的慢。
三年以后,回家来,才知道母亲那次因为大雾的原因,在和我告别之后就出车祸了,还好只伤了腿和胳膊。她都没有叫我们停下来去帮她,后来她说怕耽误了我的行程,也不想我担心和伤心。这就是母亲,什么都为子女考虑。
我要出国第一个原因就是回来后,不要母亲再去卖菜,太辛苦了,不仅母亲卖菜辛苦,种菜的父亲更辛苦。
记得我还在师傅家学手艺的时候,母亲那时候还不会骑三轮车,去街上卖菜都是挑了担去的。
前天夜里就把菜准备好了,就等母亲天不亮出发卖菜。结果母亲的头晕病犯了,父亲叫她不要去了,但母亲坚持要去,说不要可惜了菜。
后来父亲叫醒了睡梦中的我,叫我用自行车送母亲去街上。两大篮菜挂在自行车的后座,母亲是不可能坐上去了,她就走着去。
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天气有薄雾,我骑一段路就停下来等等母亲,看看她还没到,我又急,生怕她出什么事情。
影影绰绰的看见一个人影,在路上走,一会儿走这边,一会儿走那边,就和酒鬼喝醉了一样。上前一看是母亲,我的眼泪都出来了,头晕成这样还要坚持来卖菜,我真是服了她了。还好有雾,母亲才看不见我的心思。那时我就想,以后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我回国以后,叫母亲不要卖菜了,母亲说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在家里也闲着也是闲着。拗不过她老人家,只要她高兴就好吧。
我就是从这条路出嫁的,我走的路已经是水泥路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路,是那么的平坦,那么的舒适。可我的母亲再也走不到这条路了。
在一个寒冷刺骨的早晨,母亲走上了不归路,她在这条路的尽头出车祸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这种离开对亲人是最残忍的,也许对逝去的人是一种解脱。老话说,好死场是要修的,朋友们总是这样劝解我。
门口的那条路,越来越好,汽车从镇上开到家只要几分钟的时间。可就是越便利越走的少,除了过年过节回家看看老父亲外,真的没有时间再多走这条路了。
再也不会走着路过这条路了,交通的便利缩短了路程,现在镇府还给这条路配置了公交车,好方便人们出行。但更多的人都开了私家车,电动车居多。
路旁的桑树林早就不见了,好多人都在原桑树林的基础上开挖了水塘,搞了养殖业,发家致富。
那片坟地也不见了,镇府统一规划地方,让逝者有个好去处。时间久了,慢慢的也没有多少人记得曾经那片让人害怕的坟地了。
门口的这条路,它的上方架起了一条更高更宽的路――高速公路。它将带人们走向更远的地方,想去的地方。
离镇近的几个村庄都拆迁了,听说我们这里也要拆迁,政府要统一规划住房安排。以后这里将建设其他营生,究竟是什么,还真不知道。肯定要比原来更好吧,只不过原村民会很想念自己原来的家吧,毕竟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割舍不掉那份情怀。
什么时候回家,要多走着回去,再看看路边的风景,想着曾经走过的路,唱着那首《变迁》的主题曲:
田边的小路
留下我足迹千万
密密的椰林(桑林)
陪伴我一起成长
公鸡唱,菜花香,柳丝长
啊!这美丽地方就是我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