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三对于陈燕的逃跑,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不堪。他早就预料到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唯一让他感到失落的是陈燕没有像其他买回来的媳妇在逃跑后给他留下一男半女。
而对于智国强领走了陈燕的这件事,朴实善良的农家人自有一套他们认为通达的处事哲学。所以索三他爹绝口不提这件事,他不能让家丑外扬,他的愚昧哲学也就是大部分人的哲学。
陈燕和智国强是在一年后从成都回来的,他们在周市租了一间门面,又用陈建国给他们的钱买了一辆小型货车。陈燕经营着他们的小店,而智国强开货车每天跑短途给各处拉货挣钱。像所有新婚的小夫妻一样他们有滋有味的经营着他们幸福的小日子。
一年后,他们很快就有了一点小小的积蓄。
喜悦之中日子有了小小的波澜,这波澜来自最初的地方。那就是每个人的家庭环境。父母的行为习惯就像一缸液体,你浸泡在里面多年,你的肉里、骨头里、灵魂里浸的都是这样的液体。我们老家有句俗语:“黄鸡一窝、黑鸡一窝”,这里的意思除了遗传学之外,大概还包括家庭环境。
智国强从小长在一个赌博的家庭,他的潜意识里是离不开这种东西的,如果没有足够成熟的心智和强大的自控力,是无法彻底战胜家庭环境带来的不良后果。
智国强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发泄浸在他骨头里的赌液。起先他只是和几个拉货车的司机玩玩,后来智国强慢慢的就玩大了,他趁陈燕不注意的时候也去麻将馆。
智国强其实不止一次的试图控制这种欲望,但他内心的脆弱始终抵不过他对赌牌的欲望。
他彻底沉浸在赌牌的迷途里是他和陈燕回来的两年后。
陈燕在这件事上体现了充分的迟钝,她发现智国强喜欢玩牌的时候,智国强已经在麻将馆了。
陈燕起先不停地劝说,智国强根本不听,陈燕就吵,吵的厉害了,智国强就甩门走了。事情越来越严重。
陈燕感到恐慌,有一次,他直接找到麻将馆和智国强吵。智国强麻将被搅了,当然不高兴,回去和陈燕吵了半夜。
事情仿佛无法控制,越来越严重。让陈燕开始有了离开智国强的念头是智国强在赌输钱喝醉酒回家打了陈燕后。
那天,天已经很晚了,陈燕的店关门后。智国强还没有回来,陈燕就一直等着。大概凌晨一点多智国强醉熏熏的回来了,一身酒气。陈燕把他扶在床边说,志强不要玩了,再玩我们真的没法过下去了。智国强推开陈燕带着酒气说到,不过就不过,你以为我想过啊,四年多了,别说孩子了,你连个毛都没给老子孵出来。
陈燕被戳到了痛处,火气也上来了,她扇了智国强一个耳光。谁知道醉的一塌糊涂的智国强踉跄的起来揪着陈燕的头发就是一顿打,陈燕极力的反抗,但是她连一个醉酒的男人都抵不过。她坐在角落里哭,而智国强则睡着了。
陈燕以为她的人生和智国强就到了终点,哪想,幸福就像美丽明亮的琉璃瓶,摔一下就碎了,到是苦难像个影子一样,怎么也甩不掉。
第二天,智国强照常出去拉货,他不知道是忘记了喝酒打了陈燕还是她已经厌倦了陈燕所以懒得理她。
冷战开始了。
没过几天,智国强就撑不住了。他找机会和陈燕说话,陈燕起先是不理他的,但是经不起他的缠磨。就原谅了他,智国强抱着陈燕,给陈燕道歉,并且保证再也不去赌钱了。陈燕相信了他,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智国强的保证是不做数的,他自己也没法控制自己。他输钱的频率越来越多,最后他背着陈燕卖掉了他们的小型货车。他的胆怯使他不敢面对陈燕。但是令智国强惊讶的是陈燕知道这件事后并没有怪他,他感到意外又莫名的惊喜。
而陈燕已经彻底对智国强失去了信心,他给爸爸挂了一个长途,说她想回去。爸爸在电话那边什么也没问,就说了句,想回来就回来吧,我和妈妈等着你。
几天后,陈燕就坐上了回成都的火车。她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想起了十年前她来时的情景。再过阳平关时没有了泼墨似的黑夜,也没有钻石般的寒星,商浩也不在身边。哦,对了,爸爸前年打电话来说商浩已经被抓住了 ,在西藏那个地方也不过是多躲几年,她想到这个嘴角就扬起淡淡的冷笑。
陈燕下了火车一出站就看见爸爸妈妈了,她抱着他们久久不愿松手。
去看商浩是背着爸爸的,她以为恨商浩入骨,见面了要狠狠地骂上一番,再扇几个耳光,或者拿把刀直接捅死他。
隔着玻璃陈燕看见了商浩,十年了,商浩似乎没怎么变。
她先前想的一切恨之入骨的想法,都在见面后冲散了。她什么也没说,就那样看着玻璃面后的商浩。商浩也没说话,她惊奇的看着陈燕。
陈燕想到张爱玲的《半生缘》里,曼祯一直想等见到世钧后好好和世钧诉说她悲惨的遭遇和心里的想念,可十几年后她见到世钧时,竟然那样平淡的聊了几句,之后就真的淡了。
就像现在她见到商浩一样,她一直想杀死他,但现在心里平静的连自己都不相信。
她突然感叹,时光的浩渺就在于它能冲淡爱也能湮没恨。
陈燕从监狱走出来的时候,天上飘了细细的雨,她想起了北方那初冬的细细的雪,裹着棉衣,听北风呜咽。
她在细雨里也不自觉的裹紧了风衣,她朝前走着,不朝前走怎么样?再泥泞的路太阳出来也一样是路,朝前走,无惧风雨无惧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