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听到母亲头晕,父亲打电话叫我挂下午的号,问我下午能不能请假。他们一般不会着急想去医院,除非情况不好。再打电话过去,母亲已接近昏迷状态,父亲急忙叫了救护车。这是母亲第一次被送上救护车,我打车到家楼下的时候,救护车刚开走,冲了几步发现赶不上了,硬是愣了几秒,再次拦下另一辆出租车追她。
在抢救室里母亲眼睛紧闭,大口喘气,接连呕吐。一会儿又用微弱沙哑的声音说她冷,我赶紧给她盖了棉被。医生让我给她翻身,打了一针止吐止晕的药,总算慢慢平静下来,睡了过去。母亲如今黑发中夹杂些白发,面色暗黄,纹的眼线比皱纹还深,哺育给我的乳房不再润泽,已经不是我小时候仰望的漂亮母亲了。在我长大的时候,她真的变老了,或许是在她每天为家务操劳的时候,或许在帮我带娃的时候,或许都不是,时光就已自然无情地刻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记得高三那年,她患上心包积液,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世间的相聚是有期限的,在快节奏的高三课堂上课一半突然流泪,心里默默祈祷她能够好起来。去病房看她,她只是用虚弱沙哑的语气叫我不要担心好好读书,便不再让我参与照料。是,她总是那样怕麻烦我,就算是生病,也不愿意我为她做过多的事。现在她老了,躺在床上就像需要照顾的小孩,而我终于能“名正言顺”尽起该尽的义务。
而自己呢?我也固执地“坚挺”着,不想麻烦她替我担忧,受了委屈也习惯性憋在心里。有的想法害怕说出来会立马遭受打击,甚至不知道如何跟她进行一次长长的谈心,不敢去触碰彼此内心柔软的部分。久了,很难再像小时候那样肩并肩,她走在我后面,我走在她前面。她依然扮演着母亲的角色,想为我扛下忧愁,而我依旧扮演小女孩的角色,想大步走在前面,怕她抓住我的“把柄”对我担忧、指责。在家的时候觉得烦腻、矫情,离开家的时候又甚是想念。
《天长地久》里写道:“为什么我就是没想到要把你这个女人看作一个也渴望看电影、喝咖啡、清晨爬山看芒草、需要有人打电话说闷的女朋友?你从来就不住在我的女朋友名单里。你啊,只是我的母亲而已。”
在一次工作坊里,老师让我们互相给伙伴讲述哪个部位/部分像母亲,哪个像父亲,时间是五分钟。我断断续续思索着,说着,到大概三分钟的时候便无从说起,才发现对自己、对他们倆了解甚少。“上一代不懂如何倾诉,下一代无心体会”,或许这即是我们之间的隔阂所在。
好像直到家人生病的某刻,才会感觉远岱的青山、浩瀚静止的大海,这些都不是生命真正的轨迹,而是加速度凋零的繁花,白昼与黑夜交替间的那抹晚霞。只有此刻,真实放大的此刻,你会知道生命中归根到底要把握的不过是几个人的事情,这是将过去、现在、未来一同连接,你仅能把握的却又握不住的此刻。也直到这刻,我才想起我必须反方向去追,剩下的时光,追你走过的我的路。
终于醒了,母亲问自己在哪,头已经不晕了,还好谁谁赶过来帮忙了,报告结果怎样了。听你叨念着,把你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