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老有想写写的冲动,但开篇几句就没有下文,最后不了了之,恰逢《简书》推出以『学生』为主题的征文活动,正好可记叙一小段学生时代的陈年糗事以了我最近的笔欲。
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刚上初中,我是班上个头最矮小的,身高只有1米35,读完整个初中也没超过1米5,刚开学没多久,英语课上我们学习了一个单词“SMALL”,随后我就有了一个中学时期稳定的绰号“小斯摩”,直到今天同学还是这样称呼我,我也乐享其中,因为听上去像一名名探。
回首整个初中,可以写一部我的“血泪史”,它是我一生最为“黑暗而艰难”的岁月,也许正因为有这三年的磨练才成全了我今天较为满意的生活,但也正是这段经历塑造了我今生挥之不去的自卑情结,我当时不但个头矮小,心也特别小,且敏感而脆弱。
我所读的初中是离家要走四十多里山路的区重点中学,对于此前从未走出过小村庄的我来说,一下子来到大镇上,对城镇的喧嚣热闹短暂感到新奇之后,更多感受到的是农村与镇上生活条件的差距:镇上的孩子不用穿补丁的衣服;镇上的孩子一年四季不用赤脚上学;镇上的孩子不用在集体宿舍里挤四五十个人的大通铺;镇上的孩子不用每顿吃长毛的盐干菜和泡菜下饭……
离开父母来到陌生的新环境,一两天的新鲜感之后,我感到极度的失落和自卑,再加上重点初中是汇集当时辖区内所有乡镇小学毕业成绩最好的学生,我以前在村小学里仅有的成绩自信也在开学不久后️一次摸底测试中荡然无存。
我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烂到家了,感觉跟新的环境新的同学格格不入,我不敢与衣着光鲜同学讲话,我不敢跟路上遇到的老师打招呼。同学随口的一句玩笑话,都觉得他们是在有意取笑我,我在学校变得惶恐而自闭,在去教室或宿舍的路上,我永远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若抬头发现对面有老师或衣着光鲜的同学走来,我就会绕道或挨着墙壁侧身走过,每天老感觉背后有一双双瞧不起的眼睛在看着我、笑话我,也许正因为我这样萎萎缩缩的状态还真招至过几个同学的欺负,在此就不表了。
而青春期的到来,不管你的个头是否已长高,也不管你是否有自信,它该来的时候还是来了,记得从初二下学期开始,随着男人体征的发育,上课时注意力明显集中不起来,思绪乱飞,脑海里老是塑造各种类似七仙女相中董永一样的爱情故事和画面,幻想自己一天也像董永一样傻人有傻福。
我开始在意起自己的长像穿着, 周末回到家里,我会拿起烧柴的小火钳对着镜子在自己油腻的头顶烫一个四六开的小分头;我会用斑驳的瓷铁开水杯试图熨平那卷成筒的旧衣领;我会在破旧发黄的白胶鞋上涂抹一层粉笔灰;我会在平时走路或课间休息时用手把日渐突出的门牙狠狠地往里顶……。我变得更加在意别人的目光,更加在意别人的说话,内心好像有说不出的某种渴望和悸动,敏感地期待着发生点什么……
时间来到初三,学校把原有初二的四个班混合后按期末成绩好差分成了快中慢三个班,我以年段中上的成绩幸运地分到了快班,分班报道的第一天,我抱着书包低着头默默地走向老师早已安排好的前排位置,我静静地坐下来,一边轻轻地从书包抽出书本放在课桌前沿,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向旁边轻扫,当我看到身影的侧面,不由得心头一怔,随即心跳快速地跳动起来,就像一只饥饿的小鹿在胸腔里乱撞。是她?是年级第一名的她?她跟我同桌?
在那个以学习成绩来论资排序的年代,用现在的话说:她就是全年级老师的团宠,是众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和偶像,我作为隔壁班默默无闻的屌丝,平时也只耳闻过她的传说,驻足远观过她的背影,我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能与她成为同桌,难道真是我意念得到了显化,七仙女下凡来到了人间。
但接下来,我发现有仙女坐在我旁边,除了感到惊喜和激动外,更多的是一种着急和煎熬,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她搭上话,我自卑低至尘埃,我不敢跟她主动说话,害怕被拒绝,不理我,甚至我都不敢正眼去看她,直到今天我也记不得她到底长得什么模样,虽然同桌了一个学期,我也没敢正眼看过她,印象中只记得她很文静,很清瘦。
这样煎熬沉默的日子不知过了多少天,有天下午我恰巧碰到一道不会的物理题,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是一道关于标尺和计算重力、拉力、支持力的应用图文题,原题画着一只手提着一袋东西,要我们标出几个力并做计算。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终于等到一个有正当理由可打破坚冰的机会,我鼓起勇气怀着忐忑而激动心情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肘: “哎,这道题我不会做,你能帮我看下吗?”
过去这么多年了,估计这句话应该不是原话,大致是这个意思,以我当时的状态我是绝对讲不出这么利落的话来,因为我在问她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一股炽热的气流在喉咙里打转,结巴中带有祈求。
我不记得她当时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和状态拿走我的作业本,或许是漫不经心,或许先是愕然而后欣然乐意……
我只记得我还没等到她的回答,只听她“扑哧”的一声笑出声来:“你怎么标尺拉力的时候还把手给画上去,只用画箭头表示就可以了,这又不是画画课……”
我刷的一下满脸通红,血液直往脸上涌,血脉涨得整个脑袋嗡嗡作响,我瞬间羞愧难当,直想找个地洞给钻下去,身体跟抽了魂似的,木木地做不出任何反应,她接下来的讲解,我低着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的声音都是“她笑我傻,笑我笨,笑我戳……”
我感到我的“自尊”遭受到莫大打击,就像一个怯弱的痴汉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暗恋多年的姑娘表白而被无情拒绝的感受是一样一样的。我当即立马决定以后再也不跟她主动讲话了,以后找到机会一定要对她“报复”。
那时我们学校经常会没有理由的停电,上晚自习时,条件差的孩子从家里带煤油灯来取亮,条件好的孩子就会带蜡烛,我不知道她的家境如何,但一定会比我要好许多,因为有天上午我们正在上语文课,她的爸爸站在教室门口拿着一捆红艳艳的蜡烛在我羡慕的眼神中亲手交给了她。
但令我不解的是,每次晚自习停电,她都舍不得点她的蜡烛,而是借用我煤油灯微弱的光亮写作业,我本来可以把煤油灯放在我和她之间,我们一起看,但我就是不放我们中间,而是故意放在我的正前方,甚至我的另一边,可她就是不点蜡烛,看着她侧扭着身子,头都快磕在作业本上吃力地写字,我又感到于心不忍,但又恨她不跟我主动讲话借个火,那怕只对我轻轻地讲上那么一句,我立马就把灯给移过去。
记得周末回到家,我向妈妈抱怨,我说:“我遇到一个特别小气的女同桌,明明自己有蜡烛不用,还非要借我的光读书,真是讨厌死了”。
妈妈说:“你就放在中间让她看嘛,灯光又不会因人多就变少,女孩子一般是要节约些,是你自己太小气啦。”
我闷闷没有吱声,我知道妈妈不会理解我当时的小心思。
后来我看过一些心理书籍,谈到有些青春期的孩子会做一些恶作剧来欺负爱慕的异性,以此来引起对方的注意和关注,我非常的认同。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知道她为什么在自习时不用自己的蜡烛,她是在晚自习九点半结束后,同学都下课回宿舍了,她还要在教室里挑蜡夜读一二个小时。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在课堂之外还开夜灶的好学生,因为每天晚上自习已经让我感觉到跟坐牢似的,好不容易等到一天炼狱结束,能够早早回到宿舍,躺下来说不定做个春秋美梦来慰籍一下我受伤的小心灵,但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抽什么风,我居然在晚自习结束后也留下来补习,我的煤油灯还是放在我的正前方或另一边,她也开始不点蜡烛了,扭拧着身子吃力的写字看书。我也装模作样地拿着笔在书上比划,其实我压根就学不进去,心里默默数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每次熬到她起身回宿舍后,我才慢慢起身,悻悻地走出教室。
记得有一次,我像往常一样,晚自习结束后继续留下来“陪同”补习,过了一会儿我实在熬不住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待我一觉醒来,旁边的课桌早已空无一人,只留下桌前豆瓣大小的火苗在灯芯上孤独地跳动着,我揉着惺忪的双眼转头后看,教室里星星点点还有五六盏油灯,凉凉的秋风从窗户缝隙透进来,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这时下腹坠胀似有尿意袭来。
我们初三的教室在教学楼最顶层三楼,而厕所位于教学楼外东北角一百多米处,下十几步石阶一间用木头搭建的破旧木架瓦房,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一二点了,整个校园万籁俱寂,我可不敢在这暗灯瞎火的夜晚去木头房小便,我慢慢直起身来向后晃眼看了看,确定教室里几个熬灯夜读的都是男生,我俯身吹灭了煤油灯,擦着课桌走到窗边,轻轻地推开玻璃窗,一阵秋风袭来,我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双手抓住两边的窗沿用力一跃,稳稳地站在窗台上,迅速退下裤子,随着一阵一楼水泥地板上传来水柱砸击的“啪啪”声,我就以极其不文明又不道德的方式解决了人生一大急。
正当我提着裤子跳下窗台,后面传来几个男生窃窃的笑声,我很是纳闷:“你们什么时候变文明了?你们不是常带头这样干的吗?我又不是第一人?”正当我一头雾水的时候,我定睛一看,发现教室远角落里一盏忽明忽暗的火苗正照印着一张女生的脸,我吓得一激灵,急忙勒紧裤子,窗户都没来得及关就落荒而逃。
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在路上或教室里碰到那个女生,我都感到极其不自在。本来这个不堪回首的画面后来我都选择性地遗忘了,但前些年有次在电影院看《夏洛特烦恼》时,电影里有一位可爱老大爷说“什么冬梅?”“马什么梅?”。一下子让我想起那个遗忘了多年的画面,因为那晚坐在远角的女生我记得也叫“什么冬梅”。
就这样,我一直怀着渴望、郁闷、怨怼复杂的心情煎熬着等待一个学期的结束,期间我也很想早点调换座位,这样就可以了断我的胡思乱想,因为再过一个学期就要中考了,我也想好好努力一把,如果运气好能考上中师,用当时村民邻里的话说:我就可以蜕去农皮成为一个吃国家粮的人。
来年进入初三的最后一学期,老师重新安排了座位,我们就再没同过桌了,心里感到如释重负的同时,还有隐隐感觉缺了点什么的惆怅,我在每次上课走进教室时有意无意地向她坐的位置瞄上几眼,看看她安静读书的样子。
接下来的二三个月是我们学习最后冲刺的日子,但我的学习心境和学习效率并没有提高,课堂上还是老走神。失落、遗憾、惆怅、痴怨等复杂的心情伴随着我最后几个月初中生活的结束。
最后中考,我考得不好,分数只够勉强上一个普通高中,记得放榜的当天我拿着中考的成绩,在校外的农贸集市门口上碰到一个平时跟我关系不错的男同学,跟他说着说着居然伤心地哭了起来!后来越哭越伤心,搞得那个男同学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我。
后来听说她以新生第一的成绩考进了中师,再后来…… 就再没有后来……
也许那次伤心的痛哭是为我萌动的初春做一个悲壮的祭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