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大多数老百姓整天整年都像牛马一样的劳作,肩背上是生活的压迫,面孔上是奔波劳碌所酿成的憔悴,没有喘息的时间,更谈不上什么消遣和娱乐。
这种感觉还得从我读《骆驼祥子》说起。
犹记得,车夫祥子日日盘算如何才能挣得一辆车,从而不再受雇于他人。
一年,二年,至少有三四年;一滴汗,两滴汗,不知道多少万滴汗……从风里雨里的咬牙,饭里茶里的自苦,才能赚出那辆车。那辆车是他的一切挣扎与困苦的结果与报酬,像身经百战的武士的一枚微章。
为了不受束缚获取自由,进而改变个人生活与命运。
在他赁人家的车的时候,他从早到晚,由东到西,由南到北,象被人家抽着转的陀螺;他没有自己。可是在这种旋转之中,他的眼没有花,心没有乱,他老想着远远的一辆车,可以使他自由,独立……他可以不再受拴车的人们的气,也无须敷衍别人。
祥子的日子过得苦哈哈,却有许多人将此认为是刻苦耐劳的本领,忍辱负重的强大精神,却不知道刻苦耐劳固然可钦佩,但过分劳苦的生活也是剥削民族元气的刀锯;忍辱负重值得赞扬,但是最大的忍辱也是预备反抗。
现在,生活状况虽然已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总能感觉普通百姓的日子过得压抑,细细想来,那是因为人们更愿意被他人称之为“斗士”,不服输,憋着一股劲儿,借与外在事物的斗争证明自己,少了一种态度,一种自我接纳、自我认同、自我解嘲的生活境地。
德国诗人海涅是犹太人。一次,一个顽固的排犹分子想挖苦海涅,就故弄玄虚地对海涅说:“我去过太平洋的一个小岛,岛上的风光美丽至极,只可惜少了两样东西。”海涅挺好奇地问:“是吗?是哪两样东西?”不料对方得意地笑笑:“是毛驴和犹太人。”他本以为海涅会气得哇哇乱叫,不料海涅听了不仅不生气,还笑咪咪地回了一句:“这好办,下回我带上你去,两样就都会有了。”
普通人遇见这样的难堪,要么耳红面赤缄默不语,要么以理自卫,而海涅深谙“攻击自己”就是对“他人的攻击”的最好防守,通过自嘲,跳出习惯思维,打乱思维定式,变换思维角度,出乎对方的意料,从而阻止了于己不利的言论,摆脱窘境,又得到了对方心领神会的笑声,变被动为主动。海涅幽默而不失风度的自我解嘲闪烁着智慧的火花。
自嘲不仅能让人脱离窘境,也能让人脱离物质的苦海。一天夜里,一个小偷溜进了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的房间,正准备去撬写字台的锁。睡在床上的巴尔扎克被小偷翻箱倒柜的声音惊醒,见此情景竟然放声大笑起来。小偷惊慌失措地问:“你笑什么?”巴尔扎克忍住笑回答道:“好伙计,我笑的是,我白天都找不到的东西,你居然想在如此漆黑的夜里找出钱来。”马尔扎克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却能苦中作乐。能在贫穷时无比快乐的人,富有时也一定成倍的开心。
自嘲是一种性格,一种风骨;自嘲也是一种涵养,一种襟怀。启功先生是书画、收藏、鉴定、古文大师、语言文学家、诗人、教育家……集德、学、艺各种造诣而大成,被人尊奉为一代大师。
他幼年丧父后家道中落,一生靠自学成才。21岁时,仅有初中文凭的启功先生被聘为辅仁大学助教、讲师、副教授,建国后受聘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教授、北京大学教授……一生重情重义,淡泊名利,高风亮节。无论是对亲人还是朋友,乃至学生,启功先生总是幽默、真诚、仁爱、谦虚,可谓有口皆碑。
在他66岁被划为右派时,回顾前生启功先生自撰了一篇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虽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生平,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可见,启功先生务实低调的胸怀。
自嘲是什么?自嘲就是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多笑笑,尤其要擅于嘲笑自己。小品演员潘长江,身材矮小,自称“袖珍男子汉”,常拿自己的身高开玩笑,说“凡是浓缩的都是精品”。自嘲的背后,是自我接纳、自我认同和自信。
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常被人诟病,有的人说他长得像外星人,有的人说他长得像猴子,总之,有马云的地方,就有人拿他的外貌说事儿。作为成功者,马云对自己的长相一直毫不讳言,他曾这样自嘲:“人又瘦,还那么丑。不过我觉得绝大部分的情况下,一个男人的长相和他的智慧是成反比的。”没有足够的自信,没有阿里,他定不会如此铿锵有力的回击。
他们都是聪明人,面对外在的责难不激进也不退缩,在迂回婉转中挣得尊严,在退可守进可攻的自我解嘲中获得赞叹。
然而,自嘲不容易,需要由内而外地接纳自己,不论自己有多么的狼狈,多么的不堪,不对抗不反叛,它需要底气,需要自信。就像姜文的一句台词:站着把钱挣了,前提是你得有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