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2011年的圣诞节，迟靖是第一次在大学校园里过这种洋人的节日。在华大，圣诞节的气氛并不像在高中校园里那样浓烈。室友C对此的理论是，高中生不像大学生那么自由，有那么多个性化的“节”可以过、“搓”可以赴，所以难得有一个和西方文化搭的上边的节日，就办的轰轰烈烈。迟靖觉得有些道理，他想起来自己还在念高中的时候，有一年的圣诞节，全区几所有名的学校学生会联合起来搞了一个送苹果的活动。迟靖当时在平中有几个很好的初中同窗，几个人一合计也参加了，只不过因为苹果输送不及时，等到迟靖拿到的时候基本上都不太新鲜了，迟靖就没有吃，把苹果放在了教室外的常青树下，希望他们的友谊也能常青。

现在就不一样了，进了大学，尤其是这帮新生，什么东西都是新鲜的。今天去逛一个对外交流协会办的文化节，明天去听一个校园歌手大赛，后天又去别的院系办的学生节。好像每天都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等待着他们去发现，去参加。所以，等到圣诞节来的时候，迟靖他们不过是看到日历上跳出来的“Christmas”，再感叹一句，是圣诞节啊。如此而已。

不过L作为班长，倒是想得丰富，平安夜组织了大家伙在系馆看电影。电影的内容迟靖已经记不太清了，是一个以love为主题的外国片子，很应景，把刚入校的对爱情还是懵懵懂懂的新生们唬得都想谈一场恋爱一样。散场后，大家合照的合照，笑的笑，闹的闹，眼看着宿舍洗澡时间要过了，这才罢休，纷纷两人三人地从借来的教室往一楼系馆大门走，取车回宿舍。

迟靖和室友们走到楼下，找到车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车钥匙，他想大概是落在刚才放电影的教室了，便让室友们先回去。这时候后面来了S和L，说等着迟靖，让迟靖上楼取钥匙去。

迟靖边应着就边往系馆里跑去了。这个时间系馆里的人也不多了，除了2层博士生工位那个房间还有几个博士研究生还在忙活，系图书馆也已经关门了，一楼传达室的两个保安都在打哈欠，可能是待了一天也累坏了。

迟靖图方便，进门从西边的电梯上到四楼，又走过长长的回廊到另一边的副馆，再下一层，这便到了刚才他们看电影的教室。迟靖推开门，打开灯，找到刚才自己坐的位子——地上还有没吃完的“呀土豆”，他也一并捡了起来。可是附近好像没有自己的钥匙串。迟靖挠了挠头，又把教室前前后后瞄了个遍，还是没有结果。他打算再彻底找一遍，只好先掏出手机给还在楼下等的S和L拨过去，让他俩先回去。

正愁着，迟靖总还是不死心，又打开书包找了一番，惊奇地发现钥匙串居然在侧边口袋里。“哎呀呀”迟靖不自觉地嘟哝了一声，匆匆把灯关了，出来以后又把门关好，下了楼去。

迟靖想S和L应当还没走远，就又打开手机拨了S的电话。

“喂——”S的声音。

“你们才刚走吧？等我一下，我找到钥匙正下来。”

“迟靖，唉，其实刚才L说肚子饿，我们等了一会儿就骑车到桃李吃夜宵了。”S的声音有点儿不好意思。桃李园是北片学生宿舍区内的食堂之一，晚上9点到11点提供夜宵，基本也就是一些米粉、粥、铁板和煎饼。大家也都挺常去的，毕竟对于这帮小伙子，5、6点钟吃过晚饭，到晚上肚子总得咕噜叫。

迟靖听了有点儿不痛快，但还是跟他们说“知道了”，然后解开车锁往宿舍骑去。已经是接近年底，京城早已是草木摇落，此刻更是夜深霜重，空气里凝滞着冰冷冰冷的小水滴，都在奋力地往人的鼻、耳里钻。迟靖傍晚出门穿得少了些，现在骑在车上风儿呼呼的，更觉得要寒战。迟靖幽幽地骑着车，不知怎的今天心里竟有一种失落感在蔓延。骑到大路上，迟靖突然车头一拐，倒是往西边骑去了。

前不久的学生节，有一个节目讲礼堂前的日晷是广寒宫里的玉兔，而礼堂则是玉兔思念的神将，因为玩忽职守被天庭惩治，贬下反间。玉兔思念神将，性情之至，也求了嫦娥下界来陪伴，所以化作一尊日晷，日日对着礼堂兴叹。

迟靖骑到日晷边上，停好了车，坐在了草坪上。以往天上总是繁星似簇，这在当时的京城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迟靖却一直觉得纵是满天繁星，叫人看了也寂寞得很——即便在夜空中大放光彩，彼此之间却也是隔着十万八千里。迟靖以前读书看到一个说法，天上的星星对应着地上的人，他却不想做天上的星星，他觉得那样太悲怆，心上人可能近在眼前，实际上却远在天边。

而今天的夜空里，却应了丰子恺所说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夜色清幽，可迟靖内心却不如丰老那边沉静。迟靖更觉得这夜色是“一钩新月几疏星”，繁星在他眼里尚且寂寞，这夜星辰点点，更显凄清孤寂。迟靖却喜欢这样病态的场景，不是众星捧月的喜乐难自禁，却是弦断有谁听的孤寒。他觉得可怕，却也觉得美极。

那个年代正是人人网在大学生中受尽追捧的年代，迟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状态，委婉地说着自己的孤单。状态下，F竟然回复了，问他为什么觉得孤单。

迟靖怔了怔，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说自己这是人散后总是有的感受。F回得也很迅速，问迟靖需不需要她来陪他。迟靖打字一向很快的，还在大家面前展示过手机盲打的速度，让大家都惊为天人。可是这时候他的手却像是被空气中调皮的寒气侵蚀得凝固了一般，迟迟无法下手。

迟靖最后还是婉言谢绝了F的好意，说自己很快能恢复回来，让F不要出门了。这厢回完，那厢F的飞信就发过来了，意思说还是想出来陪他。

迟靖心里迅速上演了好几个场面，场面过于生动，让迟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他抓起包里刚才看电影的时候发的一瓶汽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手也凉，心里也不热乎，但迟靖的脑子却快要烧起来一般。他斟酌再三，终于打开飞信，在回复栏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F，我很谢谢你这一段时间以来对我的帮助。你给我介绍韩语的学习书，挑了那么多本，都好，只是可惜我没能好好学，倒是辜负了你一番好意。你最近找我问题，找我吃饭，常常回复我的状态，又很关心我。我大胆说一句猜测的话，我大概能知道你可能心里对我想说些什么。我觉得你很可爱，又很聪明，我很喜欢，但我觉得又不是那样的喜欢，或者说我觉得自己只是非常欣赏你。我不知道怎么去验证是不是自己真的喜欢你，大概只有等到失去的时候，我心里的痛才能给我答案吧。

迟靖修改了好几个字，删去又打上，终于还是按了一下“发送”键。F没有回复。

迟靖把最后一点汽水喝完，把空瓶扔进了“玉兔”旁边的垃圾桶里，骑上车往宿舍方向去了。他不知道自己会后悔还是不会，他只知道，他和F之间的那些可能，一定已经被自己消灭了。

他仿佛看见天上流星划过，原本已经足够灰暗的天空，那颗属于自己的星星旁边，惟一的一颗陪伴左右的星辰，也已经被夜色吞没。他难过得只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