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怕马枫找不到家，就骑着表姐的电动车来到公路边等着引路。老马家的人个个探着身子伸长脖子想一睹小梅的真容。马路边站在一辆墨绿色电动车旁戴着碎花口罩，身穿一件白色羽绒服，下搭黑色打底裤，半高腰卡色皮靴的就是小梅。远远看见等待的小梅，马枫就热血沸腾，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告诉司机说：“前面那个就是的，你跟着她走就行了。”司机应了一声并打喇叭示意，小梅马上骑车引路。坐在副驾驶座的老马的头都快撞到挡风玻璃上了，他不想错过每一个细节。
“看着个个子(身材)还挺高的昂？”马枫老妈先开口，“就是看着太单瘦了。”
“一米六七！一百零四斤重！”马枫精确的回答把司机惹失笑了。
因为没有看到小梅的面容，也都就再没有评论什么，跟着她来到了家门口。
说是门口，其实哪有大门啊？没有围墙。北面几间砖包坯的小平房，西边一个羊圈，南边一块翻晒着的园子，中间两棵光秃秃杏树。
司机一把方向把车停在了院中间。还未停稳屋里的人全出来了，站在车边迎接客人。主客见面互道瑟兰(回族问候语)，但是气氛并不热烈，甚至有点别扭。别扭从下车的瞬间开始。老马觉着自己家已经够穷了，现在一看这家——突然觉的自己的个头都高了。车门是小梅爸爸打开的，老马一看眼前这个衣着褴褛，胡子拉碴，憨态似傻的中年男人，厌恶感陡然心生。他都忘了是不是回了他的问候。脚落地身体好像接通了电源的机器人，佝偻了大半辈子的腰一下子挺了起来，那感觉真好！他几乎是面无表情，没有寒暄。在场的人都觉察到了，这个场面新闻联播上天天见——像是领导来视察工作的，而非登门求亲的！
其他人陆续下了车，司机取下那两箱水果放到门台子上。在场的亲戚们多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嫁过女儿娶过媳妇，订婚的场面有大有小见多了，那见过如此寒酸的情景。男方掌柜的傲慢让那两箱水果显得格外显眼。像是一种嘲笑，一种蔑视。又像是堵在大家心头的栓塞，一时都无语了。爷爷的招呼打破了尴尬：“都到屋里！到屋里！”客人们被让到中间屋里，由爷爷，小梅爸爸招呼着倒茶应付。女人们返回厨房准备饭菜。
不管咋样，热情招待是代客之道，薄了别人就是薄自己！厨房里表姐的凉菜已经拌好了：一碟子凉拌黄瓜，一碟子凉拌土豆丝，一碟子凉拌韭菜。一碟子拔丝苹果丁。现在开始压轴菜——爆炒羊羔肉。虽然作料很少但是由于是自己家养的羊，没有喂过商品饲料，本质好咧无需过多的点缀。肉一下锅就香味四溢。表姐熟练的挥动着锅铲，其他人则闲来无事，窃窃私语着！小梅的心惴惴不安。她现在厨房门边上，木然地搓着手指，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十分留心地听着大家的评论。
“嗯！女婿娃个子高高的，人长得帅气的很！好小伙子！我们小梅的眼光不错！人比相片子上好看！”
“我们娃配得上他。我们小梅要身段有身段，要长相有长相，是我们这些亲戚路间(所有亲戚)里头最攒劲的丫头子！谁找着去乃是他们老仙人积俢些的。”
小梅的嘴角微挑，两朵红云布满脸颊。
“就是乃个爹爹的我看着是个日眼(讨厌)人。你看乃个姿势，连个人理颠倒(礼仪)都莫的。把人家牛的连个保长一样！哎吆看他们的穿着也和我们差不多木，还装的不行行咧！”
“就是的！看着人不顺眼的。你倒是个有钱汉啥，唉！订婚拿两箱箱子水果，娃们的话咧，还得瑟的不行了！看看人家都说色俩目(订婚)——订婚戒指，几身衣裳，见面钱，礼品啥的一大堆……”
“嘘……悄悄地再不咧说了，小心听见了着。他们不怕人笑话了算了！”
小梅脸颊的红云变色了……
另一间屋里，老马家里人都围着一张桌子盘腿坐在炕上，小梅爷爷和儿子应勤地倒茶让客。彼此之间从相互询问基本情况到东拉西扯的闲聊，气氛中弥漫着不和谐。期间多数都是老马俩口子的问询，缺少亲戚间的平等交流。——你家口人？都是干啥的？种多少地？一年收入咋样……这爷俩本就是老实人，还未见面就败给人家一阵，心理上就处于下风。加上他们坐在上坡子咄咄逼人“挖三代”，把俩人弄的跟个嫌疑人一样。好不容易有间隙问问他家的情况了，可是人家拉出来的每一个情况都比自己家好——三个儿子，其中一个有工作；三十亩地；家里就剩下还能劳动的老两口。比上不足比他家绰绰有余。
小梅爸爸就知道乐呵呵的赔笑，爷爷心里不舒服，暗自嘀咕：哼！说开了家里好着呢，咋出钱的时候穷得不如个叫花子！但是为了孙女子，他做了那么大让步，何必再为这个较真啊？要做得就是“打折牙往肚子里咽"！看着他们打量自己家的情况，那种不屑和蔑视的眼神，让人极不舒服。爷爷想：既然你家因为穷不送彩礼那就应该和我们是门当户对了，又为啥摆架子？这也太过分了吧？他又端详了一下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英俊潇洒的马枫，心里又多了点安慰——能嫁个好小伙子就行了！
“把娃喊过来了，我们见一见！”老马说。
“昂！我喊走！”小梅爸爸忙去厨房叫小梅。
很快小梅便羞涩地走了进来。她冲客人道瑟兰问候，紧张地连头都莫敢抬。那张粉扑扑的俊俏的小脸格外好看，根本就不像是外面念过书见过世面的人。不过，炕上坐的人可不全是欣赏的目光，除了心似兔跳的马枫，其他人的眼睛里，心里揣满了挑剔。虽然小梅的光鲜完全可以令这个家生辉，但是在挑剔着的眼里缺点盖住了她的容颜。小梅在众目睽睽下显得极不自然，感觉那些眼睛像条条毛毛虫在身上四处乱爬。
“马枫，你总给介绍一下呢木。”司机师傅提示了一下。马枫急忙向小梅一一介绍家人，小梅又一一说瑟兰问候！坐在边上的司机师傅有点蒙了："怎么公公、婆婆、大伯子、女婿娃没行动？见面钱呢？忘了吗？"
他用身体蹭蹭旁边的马家老二，然后嘴贴着耳朵提示了一下：“你们咋不给见面钱？”老二没有吱声，只是甩了一下头，那意思很明显——没有的。
小梅爷爷心里就像是被炕洞里的驴粪烟熏了，有些站不住了。马枫和小梅未婚年轻人并不是太清楚有些礼数，可是其他人都知道“见面钱”的礼数。那是男方家主要成员见新媳妇的必须有的礼节。随着经济条件的好转“见面钱”也是水涨船高。每人一二千最普遍，多的上万。
挨个见过面后，厨房里要上菜，小梅乘机离开。回到厨房又少不了大家一道盘问和愤议。
大盘盛的爆炒羊羔肉放在桌子中间，其他凉菜分列四周。主人们热情不减催促客人动筷子。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老马，他还纠结这门亲事到底结不结，在主人几番催促谦让中才回过神，面无表情微微点头，才拿起了筷子。其他人也开始拿起筷子直奔羊羔肉……
饭饱茶足后，主人撤碟子收碗，只等老马家的动静。老马清了清嗓子说：“你看啊，今儿我们来是这么个意思。我的老儿子和你们的丫头子处对象了。我儿子呢在区上工作，你们娃呢也莫工作。说实话我们家里不同意他们俩找。我们都养儿女，都希望娃们过的好。不咧说我儿子找个银川的，最起码总也得找个有工作的吧？现在的这些娃们拿上个手机了找对象着呢。直接就是口袋里买毛着呢！考虑问题都简单的很！我们做老人的总不能像这些个瓜娃娃们一样吧？所以我们给儿子做了几天工作都莫做通！本来呢今年我们家里不宽展不打算拉扯媳妇子。可是呢她们俩个商量着说结婚呢，咋办呢？”
老马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看地下低着头的小梅爷爷，接着说到：“结果呢娃们一商量说啥都不要就结婚呢……”
“嗯？”小梅爷爷一听吃惊不小！他怕自己老了耳朵背了没有听清楚，就打断了老马的话反问一句，“娃们说的？”说着他把诧异的目光投向同样诧异的马枫。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