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阳余晖下,即墨城的门卒正在催促要入城的百姓抓紧时间,门官冲着城楼下喊:“还有半刻就关城门了,动作快点。”国府的法令规定每天申酉交刻都要关闭城门,直到次日辰时才能开启。城门关闭以后,除非有国府的特别通行证,否则一律不给开城门,而且规定私自翻越城墙罪同通敌,判处死刑。所以城中的国人有些白日里去四野八乡买东卖西的都要赶着关城门前回到城中。
聂政加紧两步,匆匆忙跑到城门,过了盘验,赶在关门之前回到城中。聂政家住在城内东门里坊,开了一家屠宰铺,有时也出外替别人屠狗宰狗,今天就是去城外村中做了一单生意,顺便买了两只鸡。
一个老太太坐在门槛上,一望见聂政转进里巷,就说道:“政儿,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娘,你怎么坐在这里,快进屋去。”
聂瑩听见门外的声音,从门里探出身子,说道:“弟弟,你回来了。母亲就是担心你,非要坐在门口等你,劝都劝不动。”
“娘,走,我扶你进去。姐,这两只鸡你拿到后厨吧。”说完,把手中的东西交给姐姐。
“政儿,今天出外顺利吗?吃过晚饭了吗?”
“顺利顺利,什么都好着呢,在外面吃过了。您呀,就不要替我们操心了,安心享清福吧。”
聂政把母亲搀扶进屋里,“娘,您先歇着,我去帮姐姐做饭去。”
“你等会儿。”
“娘,有事?”
“今天,那个严大人又来过了,他也没多留,我说你不在,他也没在家多待,留下几匹丝绢就走了。我也没敢动,让你姐姐拿到后房了,你下次给人家送回去。”
“您是说韩国来的严仲子?”
“没错,就是一个月前为娘生日时来的那个严大人呀。政儿啊,其实你在外结交朋友我本不该过问什么,但是咱一个平头百姓,哪儿能攀得上那样的大人物。别忘了,咱一家人是为什么要从轵县逃到齐国来。”
“娘,您又提这件事做什么。”
“不是我非要提这事,是为娘我担心你。我听说那些老爷们,屈尊降贵来结交你们这些壮士,为的就是让你们替他们卖命。娘虽然没什么学问,可是吴国专诸的故事也是听说过得。娘我年纪也大了,没多少日子了,唯一的念想就是你姐姐跟你能平平安安的。”
“知道了,娘。”聂政说着,端过去一碗茶,“您放心,我呀哪儿都不去,就在您身边伺候着。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这时,后厨里穿来聂瑩的声音,“聂政!这鸡杀不杀呀!”
“娘,我去帮姐姐了。”
“你去吧。”
“姐!你放着,我来了!”说着,聂政离了里屋,关上屋门,来到厨房。
聂瑩指着墙角的笼子说,”我给你放你那儿了。还有点腌菜和粟米饭,你要是没吃饱的话自己弄点。我回屋去缝衣裳了。”
“姐姐辛苦了。你忙去吧,我等会把这里一收拾。”
聂瑩刚走出两步,突然回头,“今天来的人是你朋友?”
“是。”
“你怎么认识的?”
“他来找的我。”
“我知道可是,那种达官显贵,他找你干什么?”
“他找我为他办一件事。”
“什么事?”
“替他……”聂政从笼中抓出一只鸡来,“杀人。”
“什么?”聂瑩一愣,随即又问道,“你答应了?”
“没有。”
“哦,娘知道吗?”
“不知道,吧?”
聂瑩不再多问,转身走出厨房,里面的鸡叫声戛然而止。
(二)
聂家,寿宴。
“娘,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娘,孩儿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好好……娘呀,有你们就知足了。娘什么都不图,最大的心愿呀就是早日替瑩儿找一户好人家,给政儿寻一个好媳妇。”
“娘说的是,我一定帮着娘,一定给姐姐找一个好郎君。”
“你呀,先操心自己吧,你说是不是呀,娘。”
一对儿女在膝前逗趣吵闹,聂母心中十分的开心。“瑩儿、政儿,你们的父亲走的早,咱们仨相依为命,虽然辛苦,但是看着你们俩懂事孝顺,娘心里也是高兴的。咱家从卫国逃来齐国也不少日子了,流落好几个地方这才在这儿安下家,现在日子好过去,只是耽误了瑩儿,二十多了还没有找婆家,娘心里有愧呀。”
“娘,高高兴兴的,你说这些干嘛呀,女儿还舍不得您和弟弟呢。”
“让娘说完,平日里你们总嫌我唠叨,今天就让我多唠叨一会儿。娘不图什么富贵,只要一家人这样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的就知足了。娘今天是高兴呀……”
“恩,娘,您说的儿子都记住了。都怪我当年鲁莽,害您这几年您和姐姐吃了这么多苦,您放心,您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突然传来敲门声,“请问聂子政在吗?”
“娘,我去看看。”说完放下碗筷,起身走到门口。
一打开门先是一愣,好大阵仗,足有五十来人,还有许多扎着彩绸的箱子盒子。聂政这才收回目光,看到门口的那人,正是前几天认识的韩国大夫严遂严仲子。
“严大夫,这是?”
“聂壮士,听闻今日是老夫人大寿,我这才专程登门祝贺呀。”
“小家鄙户,怎么敢有劳大夫。”
“聂壮士何必过谦,你我相识恨晚,你的母亲也算的是我的叔母,祝寿是理所应当的。”然后又对着从人说,“还愣着干什么,把礼物快拿进去。”严仲子一把拉过聂政的手,“还不快带我去给老夫人祝寿去。”
聂政见严仲子如此盛情,也不好拒绝,便转身带严仲子进了家中,后面的从人也纷纷抬着捧着,把东西往里面。
聂母已经聂瑩此时已经站在堂前,看着聂政带着以为锦衣华服的人进来,后面还跟着一群人,也不知是谁。“瑩儿,你认识你弟弟旁边的那个人吗?”
“不认识。”聂瑩也是疑惑,“许是弟弟在外面认识的朋友。”
这时,聂政和严仲子已经走到聂母面前,严仲子深施一礼,“严遂恭贺聂老妇人寿辰。”
“好好,有劳先生了。”聂母问聂政,“政儿,这位是?我怎么没见过呀。”
“这位是儿子的朋友,不久前认识的,之前在韩国做卿大夫。”聂政回道。
“哎呀,那是贵人呀。老身怎么当的起呀?”
“当得起当得起,我是聂政的朋友,您就是我的叔母,自然当得起。”严仲子说。
“只是不知道大人今天来,也没预备什么,都是我们家平日里的粗茶淡饭,聂政,你去外面买点酒菜回来。”
“不必了,叔母,我都准备好了。”说着便示意从人把东西拿出来。只见八个从人各提一个食盒走到堂上几案前,将预备好的饭菜七七摆在案上,又有一人捧着酒壶将四个酒杯一一斟满。一晃神儿的功夫,已经布置妥当,严仲子笑着说,“突然到访,自然不敢有劳您和聂政。我都自备了,专程来为老夫人祝寿。”
聂政也是惊讶于严仲子居然如此精心准备,再这么站着也是尴尬,便说。“娘,姐姐,严大人是我朋友,这些也都是他的心意,咱们就一起坐下好好给娘过这个寿辰。”四人便依次落座入席。把酒祝寿,相谈甚欢。严仲子毕竟是见多识广,又善于交际言谈,席间讲些列国见闻、奇闻轶事,说的聂母十分的欢心。
不觉酒酣,严仲子放下手中酒盏,说道,“今日老夫人寿辰大喜,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来人,呈上来。”
两名从人便各端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走上前来,严仲子起身走过去,伸手揭开覆盖在上面的红布,说,“黄金百镒,聊表心意。”
(三)
坟前,姐弟二人一身孝服。
“姐姐,母亲走的时候很想你。”聂政说。
聂瑩没有回答,只是不住的哭,从嚎啕到哽咽,已经没有了痛哭的力气了。
“姐姐,你明天就回去吧,由我在这里守墓就够了。”聂政又说,“回去吧,不要回来了。”
聂瑩丝毫没有理会,只是用一根木棍挑着火盆中的纸钱,又添了一把。
葬礼结束后,聂政帮着姐姐收拾了行李,把家中值钱的物件和母亲的一些遗物都装进了包袱里。目送姐姐离去之后,聂政转身回到家中,除去了满身的丧服,换上了一身出远门的衣裳,出门时,正要锁门的聂政稍一犹豫,把锁丢到了一边。
十天后,聂政来到新郑城里,严仲子的门前。聂政上前敲门,一会儿,出来一个老家院,“请问您是哪位?”
“老丈,我是聂政,来找严仲子大人,烦请老丈传达。”
“好,你等着。”
不一会,只听见门里脚步匆匆,中门大开,严仲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外,一把拉过聂政的手,“聂壮士,你怎么来了?快请。”
不由聂政开口说话便拉着聂政往里走,刚进门里,家人就连忙将门关上。严仲子在聂政耳边说,“门外有‘狗’,在外面说话不方便。”
“什么意思?”
“不急,聂壮士请坐。来人,上酒。”
两人分别落座,这时严仲子才说,“最近,韩傀看我看的紧呀,昼夜不停的眼线。”
“为何?”
“大概是防着我,怕我做些对他不利的事。”聂政闷下一杯酒,“俗语说,君子报仇,十年不完。如今已经六年,可是依然报仇无望!唉!”
“大人,聂政此次前来,正为了此事。我将为大人做一件大事,”
严仲子的酒杯停到了半空,又仔细看了聂政认真的表情,“聂壮士愿意助我报仇?”
“我聂政本来就是一个没什么出息的人,年少时学了一身武艺想要行侠仗义,不料十三岁失手杀人,连累母亲和姐姐和我一起四处逃亡。十年来屠狗宰猪,自甘沉沦,只求赡养老母,照顾姐姐。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侠义豪情。我心中的侠义的我,已经在漫长而浑浑噩噩的生活中死去了。当年大人不以为我贫贱卑微,数次与我同席而饮,我哪能默默无声的受之如常。老母寿辰时,大人又拿出百金的厚礼。能得大人如此礼遇,我本该为大人赴汤蹈火。可是当年大人请聂政为大人刺杀韩傀之时,我只能这样回答,‘老母尚在堂上,姐姐尚未嫁人,聂政的还不能为他人所用’。如今,姐姐已经出嫁,母亲丧礼已毕,聂政特来报答大人。”
“聂壮士,严遂确实没有看错人。”严仲子立刻挺直了身子,“事成之后,我必将保证壮士后半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噢,还有令姐。”
“这些事到成功之后再说吧。还有,如果我回不来,严大人千万不要派人去找我姐姐,我不先让她知道。”
“这……”严仲子说,“好,我答应你。聂壮士,我府中豢养了几十名死士,都可以供壮士差遣。”
“不必了。大人要我刺杀的人既是国家的重臣,又是国君的叔父,身边必然是护卫重重,人多了反而碍事。我这次来,就是请大人将你的人都收回来。”聂政略一沉默,继续说到,“请大人在府中静候消息。”
“既是如此,我便听壮士的。”严仲子答应下来,“壮士一路劳顿,我这就让人准备客房。”
“不了,此事隐秘,我住在府上人多眼杂。大人不必问我在哪落脚,请大人放心,我此来为大人做成大事,并非是如豫让一样只求自己的道义知名,必然会以成功为望。我这就告辞。”说完,转身离开,出了府门便消失在新郑城的茫茫夜色中。
(四)
相国府戒备重重,大门三组警卫,一组在门外,两组在门内,还有数十人巡守四面围墙。而且从大门进去,照壁之后,还要穿过进深五丈的庭院才能到中堂,韩傀会客时会在中堂,这也是最接近大门的时候。但就算这时,院中也有不下三十人的守卫。这使得刺杀变成了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日,相国正在堂上会客,护卫纷纷拿起十二分的警觉。为首的百夫长提醒着属下,“最近严遂那家伙十几日闭门不出,八成又打什么盘算呢,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
“诺!”护卫们纷纷应声。
一个年轻的护卫悄悄问旁边的人:“你说这严仲子怎么老跟咱们相国过不去呀?”
“嗨,这你都不知道。”被询问的人环顾了一下左右,压低声音说,“当年先王在的时候严仲子和相国是同僚,那时候严仲子还更高一点,韩相国据说还吃了些亏。不过当今王上即位,相国是王上的叔父,关系亲近,严仲子一下失了势,还被相国好生的羞辱了一番。所以严仲子扬言要杀了相国。”
“这样呀。那相国怎么不把严仲子抓起来?”
“说你没脑子吧,诸侯卿相哪儿能轻易说抓就抓,只要看紧就行了。”
“可是要是真的行刺了,不就晚了吗。”
“你真是蠢,要咱们这些人吃干饭的。”
“不要交头接耳。”百夫长一声训斥。底下立刻没了声音。
聂政用了十天探知了相府的守卫,今天天没亮的时候就隐藏到了相国府对面的民居之中,等待机会。
一辆牛车从相门门前经过,正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声哗嚓——便停住不走了。门前的护卫立刻警觉起来,一人呵斥,“赶车的,快把你的车赶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是是是!”赶车的连声答应。下了车,扯着缰绳。牛费劲的走了两步,车子吱呦呦得没有动弹多少,这时赶车的才回头看车子底下,原来是车轴坏了。
“喂!赶车的,你怎么还不走!”护卫又呵斥道。
“大人息怒,车轴坏了,牛儿也拉不动。”
“喂!你可别刷花招。”护卫中为首的一人说,“站那儿别动。”又指着门内的两人说,“你,你,去把那车推走,不要让停在门口。”
“诺!”
“还有,过去先去搜那车夫的身,再仔细检查车上的东西。”
“诺!”
“其他人给我盯紧了。”
两个人费了好大劲把牛车推离门口,其他人也仔细盯着牛车的动静。突然一道人影闪过,守门的卫士正在疑惑,从里面已经传出了“抓刺客!”的喊声。
相府院中大乱,聂政手持一柄短剑绕过照壁直冲中堂而来,院中的三十名护卫刀枪齐上,竟不能伤聂政分毫,反被聂政砍倒了十几人。聂政一步一步接近中堂,终于最后一个挡在前面的人也倒了下去,聂政正要持剑向前刺去,但是,堂上已经不见了韩傀。韩傀已经在家臣的护卫下逃去了后院。聂政失败了,虽然他突破了重围,但是他慢了一步。后面的卫士纷纷冲了过来,聂政丢下了手中的短剑……
(五)
聂政算了算时间,牛车还有半刻钟就要过来,聂政已在车上做了手脚,只要经过相府的时候,聂政用事先准备的石头扔出去砸到轮轴,车轴就会轻易的断开。用牛车来吸引守卫的注意力是计划的第一环,并不需要完全的瞒过门卫,刺杀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过程,哪怕在进到门前那一刻被发现也已经足够冲进去了。
聂政在心中已经设想了无数次刺杀的过程。最接近的一次已经进入了中堂,但是却慢了一步。
刺杀最难的并不是刺出那一剑,一个稍有力气的孩童都可以做到。难的是如何接近。
有的刺客通过伪装,专诸扮成厨子,豫让装成乞丐;有的刺客通过欺骗,要离自断一臂接近庆忌。但是他们太出名了,聂政觉得一个刺客不该这么出名,出名到他们的故事街头巷尾流传,这也给后来的刺客增添了很大的麻烦。
还有一种方法,是速度。没有伪装,没有欺骗,堂堂正正,电光火石地行刺。但是他现在还需要更快。一旦被发现有刺客,韩傀的第一反应一定是逃,把刺客交给府中的数百甲士。所以留给聂政的时间几乎仅有一个人从坐着到站起来的这么短促的时间,即使可以避开门卫的反应,还是有进深五丈的庭院需要突破。
哞——牛车的声音传了过来,没时间再筹划了。聂政把短剑拿在手中,喃喃地说了一句,“比速度更重要的,是决心。”
哗嚓,牛车停在了相府门下,聂政隐蔽着观察着门口的动向。
“喂,老东西,你也不张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快把你的牛车赶走,不然宰了吃肉。”
“是是是。”赶车的老丈连忙回话,扯着缰绳,挥动鞭子,啪!啪!拉车的牛低吼着,可是车子只动了不到一尺。
“老不死你没听到是不?”卫士骂道。
“大人,车轴断了,牛儿实在是拉不动。”
卫士为首的一人给手下两个说道,“相国正在会客,门前不可有可疑的人,你们几个过去检查,搜搜车子和赶车的。”又对里面说,“去找几个人。”
就在门口卫士注意力在牛车之时,聂政飞身冲进大门。
“谁?!”
“抓刺客!”
门外门里同时喊了起来。
韩傀正在中堂与人畅饮,突然有人喊到“抓刺客!”韩傀一扭头看到了聂政,脸上顿时满是惊恐,马上要起身逃跑。
聂政也看到了韩傀,他的眼中只有韩傀。
聂政飞速的穿过五丈的庭院,穿过护卫的刀枪。这样的情景聂政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但是不同的是,聂政并没有还手,他的眼神和剑尖直指韩傀,卫士的兵刃划破了聂政的衣服,砍伤了聂政的后背,但是丝毫没有让聂政的速度停滞下来。
啊!一声惨叫。聂政的短剑刺入了韩傀的胸口,而此时,韩傀刚刚站起来。
聂政猛地抽出短剑,韩傀身子慢慢的栽了下去,聂政毫不犹豫又是就势一划,割断了韩傀的喉咙。这下,聂政可以保证韩傀死的彻底了。
韩傀虽死,卫士们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一般一个刺客此时就该引颈受戮,等待青史留名。然而聂政并没有这样的打算。虽然冲进来时受了伤,但是聂政心里还是希望能活着出去。他手持短剑接连砍翻了面前的几名卫士,又弯腰捡起来一把长剑,双手双剑向院中冲去。此时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府中各处的卫士纷纷闻讯而来。不断有卫士倒地,而聂政也浑身伤痕累累。他意识到,自己今天出不去了。
突然,聂政在杀死两名近身的卫士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周围的人都不明就里,也不敢上前。只见聂政扔掉了长剑,手持短剑指了一圈,然后突然用短剑划破自己的脸。卫士们看着这一幕,纷纷呆住了,没人知道聂政要干什么。
聂政慢慢用剑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整圈,然后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剥下了自己面皮。几名卫士瞬间就吓吐了,还有一人吓得晕了过去。
聂政揭下面皮,用剑砍破,然后又挖下自己眼睛。
一副血骷髅的面孔,吓得卫士们纷纷后退,甚至有人开始尖叫,“停下!停下!”
聂政最后用刀剖开自己的肚子,然后艰难的将剑刺进自己的心口。终于,他停下了。
半晌,没有人敢过去,那尊令人恐怖的“恶魔”还在那里跪着。终于有一个胆大的卫士慢慢走上前,用长戈轻轻一戳,聂政的尸体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刺客死了!刺客死了!”卫士们纷纷叫喊起来。
(六)
齐国,一座小的旅店中,几个客商正在这里休憩。
“来点家常的小菜。再给我们的驮马喂足草料。”
“好咧。”老板满面微笑地应着,又对妻子说,“瑩,你去准备饭菜,我去喂草料。”
“恩。”
不一会,老板娘就端着酒菜上来了,“客官请慢用。”
几个客商边吃边聊,其中一名穿黑衣的说:“最近韩国出了一件奇事,几位兄台何曾听说?”
一名穿青衣的说道,“你说的莫非是,韩相遇刺这件事。”
“正是。”黑衣客商说,“奇就奇在刺客自尽上,居然自己剥去脸皮,挖去双眼,剖开肚腹,几时见过有这么恐怖的人。”
“是呀。”“没错。”众人纷纷应和。
在一旁的老板娘听见了这一席对话,心中却又一丝不安,上前问到,“请问几位大人,你们说的那个刺客姓甚名谁呀?”
黑衣男子说:“没人知道呀,刺客最后那么狠,估计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谁。”
“那……那个刺客行刺的是谁?”
“韩国相国韩傀,韩侠累。对了,好多人都说八成是严仲子派的刺客。”
“严仲子……弟弟!”老板娘脚下一软,嗵的一声摔到地上。
几个客商连忙把老板娘扶起来,又一个人去把旅店老板叫了回来。老板抱起老板娘坐好,“瑩,怎么了?几位客官,出了什么事了?”
黑衣客商说:“不知道呀,就是他问了韩国被刺的是谁,我说是韩傀,她就晕过去了。你们家婆姨不会是韩相国的什么人吧?”
老板娘慢慢睁开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又突然放声大哭,“弟弟!聂政!那个刺客是我弟弟呀!”
“什么?”黑衣客商说,“夫人,你可知道,韩王千金悬赏,要查明刺客是谁,要诛灭刺客三族,这可不是能乱认的。”
聂瑩此时缓了过来,慢慢站了起来。“我不能让我弟弟的义行隐没人间。”
送走客人后,聂瑩开始收拾准备。丈夫问,“瑩儿,你一定要去吗?这一去,我怕你再不能回来。”
“夫君,我意已决。如果我能回来,一个月便回来,如果我回不来,你也不必找我。好好生活。”
第二天,聂瑩先是回了以前的家,没有人,门也没有锁,家中一片凌乱破旧。聂瑩拜祭了母亲的坟茔后便径直去了新郑城。
到了新郑城,聂政向路边人打听刺客的事,不一会就看到悬赏处。
聂瑩顿时就难忍悲声,冲了上去,扑在已经有些腐烂的尸体上痛哭,聂政死前穿着的衣服,还是聂瑩出嫁前给弟弟做的最后一身衣服。
“姑娘,你是刺客什么人?”吏人问。
聂瑩看了一眼吏人,回道,“他是我弟弟。”
“国君有令,刺客夷三族,姑娘你想清楚。”
聂瑩慢慢站了起来,向着台下喊道,”各位父老乡亲!请来这边,请大家来这边。”
吏人也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见台下人越聚越多,不一会就有了几百人。
聂瑩收了哭声,指着聂政的尸体,对下面人说道:“他,就是我弟弟,就是原来轵县的聂政。”
她又接着说道:“我弟弟当年失手杀了一个乡里的恶人,一家人被迫背井离乡逃亡齐国。我弟弟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但是因为不想连累母亲和我,十年来甘心做一个屠狗宰猪之徒。你们韩国的严仲子算是识人之人,在贫穷卑贱的人中结交我弟弟,与他结为知己,想让我弟弟为他报仇。可是我弟弟没有答应,还是继续混迹在市井之中,不过是因为老母尚在,我还没有出嫁。后来我出嫁了,母亲也过世了,为人子尽完孝了,他便不顾一切替严仲子行刺,以全朋友之义。之所以自尽前毁坏自己的容貌,就是临死前都想着不想连累我。可是我又怎么能够贪图生命,让弟弟的名声就此埋没。”
“苍天呀!苍天呀!苍天呀……这是聂政!”说罢,取下发簪刺向自己的喉咙,自尽而死,身体扑倒在聂政身边。
2017年10日6日于临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