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总会提起那次矿难,上次回家他在酒桌上又和我说了一遍,絮絮叨叨的说到晚上十一点多,我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应付他了,只好“嗯、啊”的回应着。那是他的噩梦,他差一点被瓦斯爆炸所造成的坍塌活埋了。“活到今天真是万幸”,三叔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这件事一喝酒三叔就会说起,越说越玄,听得我倒有点将信将疑了。
三叔说矿难发生前几天,他去算了一卦,三叔早就听同事说三宝寺附近有个算命先生算的很灵验,一直想去卜卦,只是抽不出时间,正好今天上晚班,就去那里卜了一卦。先生看着他直摇头,说他最近运气极差,如果遇到危险,脱掉衣服或许可以化解。三叔暗自纳闷也没多想,几天后,兴山矿就发生了瓦斯爆炸事故,三叔那天正好在井下,爆炸造成了坍塌,三叔拼命地往电梯口跑,眼看滚落的岩石就要砸到他了,他突然想到了算命先生的话,马上脱掉衣服往后一丢。岩石砸住了衣服,没有再继续坍塌。趁着这个空隙,三叔从井下上来了。事故造成了一百多人伤亡,省里和央视的记者纷纷跑来报道。从那以后三叔就再也不敢下井了,他被调到了浴池工作。有好几次我和小伙伴去矿上洗澡都看到三叔扭曲着身子、躺在长椅上呼呼大睡。三叔说井下是地狱,下井的人是穿梭在人间和地狱的使者。他们从地狱挣钱,来人间花。要是死在了井下,灵魂就会被锁在地狱里,永世不得翻身了。活着时他已无数次的去过地狱,死后一定要升天。“升天”——人真的有灵魂吗?如果有,那么在人死后灵魂又会去哪里呢?三叔在那次事件中逃过一劫,可坤叔却没逃得过。
坤叔是媛媛的父亲,我家和媛媛家是邻居,媛媛姐大我两岁,我一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好像有钩子,只要一看她的眼睛,我就感到我的魂在一点点的离开我的身体,我好怕我的魂被人勾走。所以和她一起玩的时候,我就不看她的脸。好几次她问我:“为什么不看我一眼,也不咋说话,像个闷葫芦一样,就杵在那里”。听她这么一说我的脸倒有些发红发烫了。她父亲火葬的时候,她妈妈去了,留她自己在家。母亲让我陪着她说说话,我一进屋就看见她抱着腿坐在炕头上。我本来就是个闷葫芦,看到这情景更是把节哀顺变什么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在她身边坐下,气氛异常的安静,她没有哭,我有点惊讶。过了好久,他才对我说:“闷葫芦,你长大后一定是个不可托付的男人。” 听到她的话,我看了她一眼,我看清了她的眼睛,还是那么迷人,可再也不勾魂了。眼里全是泪水,似乎马上就要决堤。果然最后还是决堤了,哭声响彻了整个房间,我也陪着她哭了好久。晚上回到家,母亲见我眼睛红红的,问我哭那么伤心干什么。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隐隐觉得我要失去她了。
后来她上了高中,一直在住校、接着又搬了家、上了大学。从此音信全无,去年姐姐无意间遇到了她,那时她刚失恋丢魂落魄的。她进入大学时,我也上了高中。我终于又遇到一个眼睛会勾人的姑娘,就渐渐淡忘了她。广成大哥说:“眼睛勾人的女人都是妖,他会吸取你的魂魄”。广成大哥一见到我就会热情的和我说话。街道上的邻居都怕他,母亲也不让我和他说话,他疯了,因为一个女人。广成大哥曾经是个神话,小时候我一直都崇拜他。我是个愚钝的人,学习一直不好,广成大哥学习却一直很好,上重点高中,考名牌大学。他的癫狂让我备受打击,父亲说:“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得下矿。”矿难频发,人命如草芥一般消亡。我暗下决心努力学习,以广成大哥为榜样。如今他却疯了。不努力学习就要下矿、会死,努力学习却会疯。他疯后,我就再也不敢直视女人的眼睛了,迷人的眼睛真的能勾走人的魂魄。
我终究没有下矿,毕业后我到了京城上班。在全国一片雾霾的笼罩下,煤炭行业也日薄西山。鹤岗市的许多国有煤矿都已经倒闭,东北经济也集体萧条了下来。一想到取暖用的煤,是人们从地狱取来的,就有几分畏惧。煤中带血,困住了多少个魂。煤燃烧后升起的滚滚黑烟里,一定有一个被困的魂,它终于逃离了地狱,可以升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