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榆林产妇因婆家拒绝剖宫产,痛到无法忍受,跳楼身亡,一死两命的事件,很快在媒体上发酵到白热化。好多自媒体平台直接上了当时的视频回放。
票圈一片怜惜哀叹和怒骂。各种社群里,婆媳关系这个千百年一碰就着火的话题再次被引爆。
女人们从不幸离开人世的产妇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纷纷表达感同身受,以及痛定思痛的那份悲愤到底的决绝,更有赌咒发誓,要独立,要强大,要清醒,表达誓死不做“生育工具”的坚定决心和勇气。
昨天上午朋友圈疯转一篇阅读量早已经超过十万加的文章。文章内容无疑引发了成千上万人的共鸣。
比如,说“生个孩子有多痛,怎么可以不爱惜自己生命,不爱惜孩子生命,一定要去死呢?”说这话的人,你敢露头不?头发丝儿你都不敢露,我们正义的网友保证一秒钟把你打得稀巴烂,再扔进十八层地狱的万丈深渊强喂狗,再贴上万灵符咒,保证你永世不得超生。
千千万万已经安全生完孩子养育孩子的妈妈,顿时怒从心头起,痛哭流涕感叹同类悲惨的命运,声泪俱下细数发生在自己身上相同相近的经历,要不怎么说,女人和女人之间才能有真爱呢,因为大同小异的经历,因为经历过人类世界里最高级别的疼痛:生育之痛,这是个永远不用担心会冷场的话题。
大众普遍观点,视频或者很多大号都把矛头指向了婆家。这话题很容易引发共鸣,广大被当作生于工具的妈妈们都空前联合起来,集体控诉男人的无能,婆婆的麻木不仁,十恶不赦,吃儿媳妇不吐骨头,罄竹难书。这个逻辑很简单,也很有效。
医院很高明,拿出了充分的证据, 以及事发后微博申明,把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且非常合情合理地表达了自己的医者仁心,却又十分无辜无奈。充分的证据面前,这次事件几乎没有人谴责或者问责医院,至少舆论如此。
在医患关系日渐紧张的大趋势下,不论是出于没过错,还是让自己没过错,院方,这次你安全了。
我只是在想以下几个问题:
1.根据我有限的经验,到医院生产的产妇,应该人人都会签署类似这样的一份知情书吧。上面写到了各种可能潜在的风险医院会如何如何,万一有什么意外,当事人承担责任等等云云,法治社会,合理合法。
很惭愧读了那么多书,当我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文件时,整个人是懵逼的,也是第一次深刻意识到我们一直以来以为的生孩子是那么恐怖的事情。拿着笔直接不敢签了。医生一脸淡定地告诉我:一般情况下都是没事的,只是按照程序,需要签署这个协议,每个产妇都一样。
也就是说,除非你不去医院生孩子,否则,都必须签署这份以防万一的医院免责书。
2.榆林产妇事件中,所有网友都看到了家属的白纸黑字签名。但是我真不确定产妇的老公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真的明白他写的内容是什么意思吗,或者说,他能选择不写吗?就像产妇入院前,能选择不签那份知情同意书吗?显然是不能的。
如此专业准确的用语,难道不更像医生口授,当事人手写?有过相关工作经验的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这份签名,更多是代表医院需要实施某一项医疗措施,同时要求家属配合的书面文件。
逻辑很简单:风险你懂的,我们会尽职责,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没事就没事,治疗成功了皆大欢喜,万一有个好歹,你别讹我,立字为据,不能反悔。
3.中国是剖腹产率全世界最高的国家。
我国剖产率高达46%,远超世界卫生组织15%以下的警戒线。日本的剖产率在10%以下。这究竟是我国人民体质的需求,还是意识形态的需求?
在日本,不是医学方面需求必须剖腹产的,再痛医院也会鼓励你自然分娩。对日本医生而言,最大限度地坚持自然分娩,才是他们的医德。在我国,尤其在一些私人医院,恐怕最大限度地满足产妇剖宫产,甚至鼓励剖腹产,才是他们的医德。
4.宫口几乎全开,为什么还没有进产房?是否实施手术,为什么是产妇来求家属?难道不应该是技术权威担当主治医生跟家属沟通协商吗?
监控区的视频真能说明问题吗?按照常理,主治医生跟家属或者病患的沟通,是在办公室里完成的,为什么院方又那么积极地把非办公区的视频放出来,作为院方免责的有力证据?
舆论方面,不让剖宫产成了导致产妇跳楼的充分必要条件,这是一对所有人都公认的因果关系。
换句话说,所有人都认同:只要剖宫产,或者只有剖宫产,才能保住这个产妇的命。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所有的人都把剖宫产当成了产妇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冒天下之大不韪问一句:宫口几乎全开,不能自己生吗?产妇是真的没力气生,还是自己放弃了?好吧,我又没人性了。
再次根据我有限的经历,这种情况下大多数没经历过的人都是懵的。作为专业权威方的医院把专业技术上的问题抛给家属来决断,这个逻辑合理吗?
我生二胎的时候,一切正常,进入待产室,不论是之前的生育记录(第一胎顺产)、健康状况、胎儿状况,让所有人都相信自然分娩是毫无疑问的。然而当我进入产房,我所有的坚持、信心、健康状况,在不到两小时的时间里,被无助和疼痛彻底摧毁。
两个护士站在旁边,一个所谓的主治医生坐在旁边,等待宫口打开。疼痛也不许喊叫,因为会肠胀气。忍受不住大叫,医生烦躁,就大声骂。如果在正常情况下,我会愤怒,会反击。然而我自己都没想到,躺在产床上,我没有丝毫愤怒,更想不起来反击,只有铺天盖地的痛。家人进不来,我自己只能在剧痛中毫无聚焦地等待。
医生一刻不停地在骂:你到底生没生过呀,你是不是生二胎啊,你第一胎怎么生出来的?宫缩无力,根本就生不下来嘛。
我许多年的信念,生第一胎的实战经验,以及我所有的常识,全被击溃了,对在这个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的等待里收到的唯一一个明确肯定的判断:我生不下来。我信了,坚信无疑。我投降了,请求医生赶快做剖宫产手术。医生拿着手术单走出产房,让我老公签字。焦急等待在外面等我老公也懵逼了。抓着笔,他不知道该签字还是不签。
然而,阵痛没有停下来。情急之中老公联系了在这个医院当医生的舅舅。舅舅立刻让这个医院业务最精良的妇产科医生过来看我。女医生进来看了情况,很严肃地驳斥了我的主治医生:孩子头都快出来了,这种情况怎么能剖?
随后女医生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双手,让我睁开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当时我的眼神里一定充满了人类最原初的痛苦、无助、迷茫,一切外在的优越感,什么学历,尊严,统统都没有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很肯定地告诉我: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可能剖宫产了。但是你完全生得下来的,我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你配合我,我们一起来。
我从她肯定的目光里看到了希望。十分钟以后,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那天舅舅没上班,给同事打完电话他火速赶过来,我已经顺利生产。那是我生完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亲人,顿感这个世界无限美好,而对生孩子的女人来说,母子平安,是任何语言也无法超越的祝福。
文学作品里,写手最喜欢设计生死一线的精彩,因为那最动人心魄。而现实生活中,我们亲历着惊魂一刻,自己却根本意识不到。事后每想起那个场景,明知道早已平安喜乐,我却不禁后背发凉。
在生产过程中,弟弟的头部被挤得淤青,几乎整个额头和头的前部都是淤青的,约半年以后才完全消失。假如听从我那个主治医生的,最终放弃顺产,选择剖宫产,后果怎样?假如老公没反应过来打舅舅的电话,假如那个天使一般的女医生没有迅速赶来,我和宝宝的命运又会怎样?
小时候常听老人说,女人生孩子,就等于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我不屑,总觉得这是医学落后时代人们无奈的宿命论。然而,我们这个时代,生孩子的女人,何尝不是如此?
一个医术精良,暖心的大夫,是天使,像我遇到的那一位,虽然她只是尽着医生的职责,而对我们来说,她一定是上苍派来拯救我们的天使,恩同再造。
同样在这个时刻,榆林产妇的主治医生在哪里?在那个时刻,能够救命的主治医生在哪里?
考验人性的结果,往往是失望和冷漠。产妇选择用自己的死,把所有人推上的被告席。善良的人们一定会说我冷血,变态,人都死了,还在这里诟病,连最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
然而我想起了我们村一个得了胃溃疡的妇女,去求医看病被医托骗了所有积蓄,回家以后疼痛难忍,思前想后越想越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喝农药自杀了,留下12岁的儿子,独自一人在世上。谁是凶手?
那几年,我妈身患多种疾病,包括严重的胃溃疡,卧床不起,发作起来呕吐不止,原本120斤的人瘦到90多斤,躺床上不住呻吟。这样折腾一整天,到傍晚到时候,症状缓解。她没文化,也没见识,对于喝农药而死的乡亲,她说了这样一句:何必要死啊,痛得狠的时候是难受,可是熬过来也有那么一会儿不太难受。活着终究是比死好的,这一死,自己孩子没妈了。
生命的顽强有时候需要一个信念,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但愿每一个人都能有这样一个信念,然后,终究苦尽甘来。
针对睿智的网友们的精彩文章,包括那些大号的,点击超过十万加的大咖们的文章,以及网友评论,我毫无影响力,然而这不代表我没有看法。我想,想清楚以下的问题,至少能帮助自己活得更明白,让自己的生命更强大,从而有能力去帮助和爱护身边的人。
作为引领时尚潮流的意见领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把炮口对准了只提供了精子缺趣味的男人,和那个剧情设定里就把儿媳妇当生育工具的婆婆。这个切入点实在是太容易引发全社会的广泛共鸣了。如果加上文辞精彩,文章气势排山倒海,不爆红都难。这是个永远不会过时的热点。
然而我也听到理智的网友说,这其中很有人血馒头的味道,对这个事件本身深感悲痛的同时,更为这样的舆论引导深感沉痛。
那就究竟是谁把女人当生育工具?是男人,还是婆婆?
听到下面这句话,大家一定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一个女人说,我为他放弃了我的事业,舍弃了我的家人,为他生儿育女,而他却三番五次出轨,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个生育工具。可是为了孩子,我不能离婚。这句话道尽了千千万万有相同经历的女人心中的悲痛。
所有人都以为是婆婆把儿媳妇当生育工具。生育工具是什么?就是把你当成只有生理功能等工具,给我下崽,比如那些替身孕母。
那么,女人你生的孩子究竟是你自己的,还是你婆婆家的?如果你认为孩子是给自己生的,那么生孩子这件事,是你主导的事情,你不是生育工具。既然孩子是给自己生的,而不是给别人生的,那凭什么心里要期待或者是要求别人对你负责,要对你好?
如果你认为孩子是给男人给婆婆生的,你还去生,那就是你自己默认的,做别人的生育工具,你跟男人无夫妻关系,你跟男人的妈无婆媳关系,那么,恰恰是你自己让自己沦为生育工具。这种情况下, 要么你要一笔钱,要么你走人,替身孕母跟男人和男人他妈的关系,不过是主顾关系,更无从要求别人按你想要的方式回报你。
对事对人应该标准统一,一个人自己内心都没想明白这件事情的逻辑,其他人谁有义务为你承担后果?婚姻里扼杀女性幸福感的东西,不是你付出了多少,而是你付出感的多少。一边从不停止地付出,一边从不停止地强化自己的付出感,这得多么悲惨。然而这个付出感,不是男人给你的,也不是男人他妈给你的,恰恰是你自己脑子里生长出来的一个自我毁灭的程序,它随时在啃噬你的自我价值,啃噬你的幸福感,啃噬你绽放生命的可能性。
大家是否还记得去年发生的一个惨剧:湖南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孩子跳楼自杀。自杀之前把自己所有的日记、包括遗嘱,条理清晰地发到朋友圈里。社会舆论把她的丈夫、公婆,包括亲妈都骂了个遍,沉痛反思这个悲痛,扼腕痛惜女性的悲惨命运,更痛惜无辜的孩子。
读过一篇文章,在浩瀚舆论大海里微不足道。而只有那篇文章说:她不是在自杀,她是在英勇就义,慷慨赴死。因为她很清楚老公和公婆把孩子看得比命还重要。所以她不会一个人去死,她得拉两个孩子垫背,这样男人才会痛苦,她的死,也才是有价值的。没错,这就是一个所谓的为了爱情牺牲自己,为给男人生孩子,为了孩子不离婚,长久活在痛苦里的“可怜的女人,伟大无私的母亲”对孩子干的事情。
死者为大,对已经逝去的人言语稍微不恭,便能很快成为众矢之的。然而,越拼命想要从别人那里获得价值感的人,本身恰恰就越没有价值感可言。在这个问题上,舆论一再双重标准地浓墨重彩渲染女人的所谓悲剧,所谓“原罪”,除了让人们越发觉得从别人那里寻找价值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之外,对提升女性的自我价值,减少这样的悲剧发生,真的有意义吗?
不论我们怎么看待这件事情,悲剧已成,不论骂谁,问责谁,获悉这个悲剧的所有人,都满怀悲痛。逝者已矣,在生的人们,还要继续生活下去。
愿人类每付出的一次代价,以果的方式结束,却能种下善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