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会想起一位老人,一位以雪雕为职业的老人。
雪雕,看起来很美。冰清玉洁,雪白无暇,冰天雪地之中傲然挺立,似苍柏,如劲松,形状各异,变换万千...
很多事物看起来都很美,可是假如站在里面往外看的话,也许就很少人会看见它们的美丽了...
和lily一路向北,来到最北的漠河县城以北90公里处的北极村之后,按原路返回。因为不能再北了,再北就进入俄罗斯境内了,其实我们与那里也就一条窄窄的河面的距离,对面的俄罗斯小村庄都看的清清楚楚。
连续一天的奔波,连午饭也没有吃,lily在返回的夏利车上沉沉的睡去,空调的暖风确实熏得人易醉,连司机也沉醉了。
返回漠河火车站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距离晚上开往哈尔滨的火车还有5个小时,我们还有5个小时可以用来怀念,怀念这个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来的小镇。
下车之后,向司机大哥告谢、告别,拉着lily向前走,无意间瞥见火车站站前广场上几个人正在搭设脚手架,
“这里怎么也搭设这个,难道这么冷的天还有人在外面干活吗?”念头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
怀念需要力量,力量来自食物,于是怀念之前我们先找个一家小餐馆,给怀念积蓄力量。
小餐馆就在火车站旁边,低矮,破旧,但却似曾相识,很奇怪的感觉... 此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里面只有我、lily,还有一位带着东北特有类似“欧米茄”形状帽子的大爷。
大爷有些小酒偏高,还在那里不停的自斟自饮着,也许是想借此驱寒吧。
此时是十一月中旬,还不是漠河最冷的时候,室外温度零下30度,我们刚刚从外面进来,虽然只有一门之隔,但深刻感觉到里外却是两个天地,完全不同的世界。
随便点了两个砂锅,并催促着老板加快进度,因为抵抗寒冷实在是很消耗能量的运动。 正在找寻手机电池充电器的插座,看见大爷眯着朦胧的双眼向这里瞅来,“要不要整两杯?”对于大爷的好意,我连忙表示感谢,但是对于东北这种类似苦艾酒之类的烈酒,我实在是无法接受。
“这么大冷天的你们来这鬼地方干啥玩意啊?”大爷“吱留”一声,一盅酒立即见底。
“我们来这里转悠转悠...”
“大冷天的跑到这里来转悠,真是...哎...”大爷夹了一口似乎早已冰凉的菜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咯嘣咯嘣的时候不禁让人觉得里面是否夹杂了些许碎冰。
“您来这里也是旅游的吗?”lily点的砂锅先到了,
“看到门口搭的架子没?我是做雪雕的...”大爷似乎很是自豪,眉角微微上翘,
“这么厉害啊?”对于艺术家,我总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有啥啊,还不是混口饭吃...”
我这人总是很俗,不管遇到什么职业的人总是情不自禁的会问他们的收入,安庆的黄梅戏师傅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大工一天600,小工一天400!”原本以为大爷会有所隐瞒,谁知他脱口而出,
“这么高啊!”我还在心里暗想,一天600,一个月就快2万了,没想到大爷接着又说道,
“以为这钱多是不是?你知道一个雪雕总价多少吗?150万,经过层层盘剥之后到老板那就只剩50万了,老板为了赚钱就拼命缩短我们的工期,必须连天加夜的干,不然的话连钱都没有...”
“这晚上这么冷还要干啊?太危险了吧?”我觉得有些震惊,
“上个月我们这有个小工就是夜里酒喝多了,出来上厕所,结果摔了一跤,结果就永远睡在这里了...”大爷的口齿已经开始不清楚了,可是还意犹未尽,似乎找个倾诉的对象不容易。
“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不回家享福啊?”lily显得不可理解,
“ 享福?享福的话谁供我和我老伴吃穿啊?还有孩子要操心...”还没说完,从外面闯进一个人,大声喊道“老王头,架子搭好了,老板找你问你怎么进雪呢,赶紧去吧!怎么又喝多了啊...”
大爷艰难起身,晃晃悠悠的离开了...
原本的饥饿感顿时全无,不知道为什么。
在小餐馆中一直磨蹭到四点半才离开,走出小店,发现此刻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寒意愈烈,放眼望去,黑夜特有的暗开始渐渐笼罩这片黑土地...艰难的掏出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温度是零下32摄氏度,于是和lily赶紧一头扎进火车站候车大厅。
刚刚找个座椅坐下,就看见对面座椅上,那位雪雕师大爷正靠在座椅上沉沉的睡着,双手环抱,两腿撑开,帽子倾斜也无从知晓。
不久,又是刚刚那个人,气冲冲的走进候车厅,粗暴的吼醒了大爷,“让你别喝这么多酒你就是不听,别人都在外面受罪,你倒好,稍不留神就溜进来睡觉,花钱请头驴还知道拉磨呢!”
也许大爷根本没听见他刚刚说了些什么,只是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双手支撑着座椅连忙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跟着这个人离开了稍稍温暖的候车厅,一头扎进了即将到来的茫茫夜色之中。
身旁有位阿姨一直在打着电话,不知是打给谁,“这种破地方谁愿意来啊,要啥没啥,有的全是不需要的,要不是要搞户口签字,我一辈子都不愿回这破地方...”
未来的几天之后,我已回到了温暖如春的深圳,lily也回到了舒适的上海每天朝九晚五。美丽的雪雕晶莹透亮,拔地而起,人们匆匆走来,偶尔也许会不经意间瞄一眼,然后又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