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购得冰啤酒一杯、花生米几枚,以消磨夏日。
不知为何,忽想起《世说》里“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任诞·五三)一句。王孝伯意在讥讽不学无术,本无意称颂名士风流,这点稍察便知。
所好奇者,不在“离骚”,亦不在“名士”,而在“痛饮”二字。
我当然知道“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也知道一般把“痛”等同于“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秤分金银”云云。可是拆开两字后,不禁要问,既已“痛”,何以“饮”?
于是,疑心“痛饮”不能就这样马虎搪塞地解释。
“痛”无疑先是指生理上“疼”,而酒可迟钝感觉,故而,“痛饮”可以是“因痛而饮”。刮骨疗毒,大家都佩服关公在“血流盈盆”之际,仍然与他人“谈笑弈棋”,却往往忽略了书中的“饮酒食肉”四字。即使后来关羽尊圣封神,可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凡人,刮骨岂能不痛?简直是痛的要死。不快快吃些肉块,怎么在众将面前掩饰喉头眼瞅着溢出的呻吟?不大杯饮些酒水,怎么补充额头沁出瀑布般的汗珠而流失的水分?——痛得竟不得不饮。
“痛”无疑也能指心理上的“疼”,而酒可麻痹神经,因此,“痛饮”可以是“饮而忘痛”。穷途之哭,大家都可怜阮籍一腔“济世志”,以为遭逢乱世的他“酣饮为常”只是为了佯狂保身,却总也看不到阮籍另一则饮酒的故事。隔壁有妙龄女郎卖酒,阮籍跑去调戏,一问才知道早嫁了人。风流如步兵,心岂能不痛?简直是痛的要死。所以,在美少妇一旁故意喝倒了躺着,醉眼朦胧中望着少妇的婀娜倩影,恍惚间觉得二人同处一室、亲如夫妇,暂把心痛忘得干净。——饮得竟不觉其痛。
“痛”有时又常与“快”联系在一起:所谓“痛快”、“痛快”,既“痛”且“快”,或如白姓段子手(岩松)所谓,“痛并快乐着”。或曰,这“快乐”指向身体:据说,萨德(Sade)侯爵与马索克(Masoch)先生最深谙此道,老虎凳子辣椒水,捆绑滴蜡小皮鞭,不一一列举,这些东西施之于身岂能不痛?简直是痛的要死。然而,二人的天才之处就在于他们发现了人类身体由“痛”通往“快”的秘密小径,从而为英雄的儿女们开辟了一片新的乐土。
然而,本人并不认为这“痛且快”只指向生理,反觉得由身体“痛”升级到身体的“快”,必少不了心理的“痛且快”这剂催化药。
无比纯洁且有着无辜小眼睛(伪·大误)的我,其实不知道刚刚讲了些什么,且,我正打算谈谈李青莲心理上的“痛且快”:
“飞扬跋扈”说白了不就是作践自己,“空度日”说白了不就是浪费青春,有谁作践自己且浪费青春而不心痛?简直是痛的要死。然而,自怨自艾久了,竟也上了瘾,虐自己虐得百转千回,竟也有了快感。因此,有了对酒的“狂歌”;也因此,有了“既痛且快”的“饮”。——我听说,痛了人会哭,快乐人会笑,太白“为谁雄”的痛快剧饮,竟最终成了“哭笑不得”。
由是观之,喝酒必须要“痛饮”,“无痛饮酒”正如“无痛人流”一样,是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
无事的我瞪着冰啤酒,收回纷乱思绪:若“无事”约等于“无痛”的话,我确乎犯了“无痛饮酒”的大罪。
——然而,我只是嘴上说我无事,怎知我不痛?!
简直是痛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