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喜一生跟过三个男人,但他们都不是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跟每个男人都过不到头,这简直就是霓喜的宿命。
霓喜一生最渴望一个给自己安全感的婚姻,可是孤苦无依的生存环境、出卖身体的姘妇生涯,决定了她一生如浮萍一样活着,无根可靠,但同时,她却又活得如野草般卑贱又强劲。
有时,我很同情她,有时,我却又觉得我不配同情她。
01 童年的阴影
霓喜出生于广东农村一个偏远农村的穷人家庭,幼年就被抱养出去,甚至可以说是被卖掉。
跟着养母,霓喜的童年生活里全是受虐待的痛苦和恐惧,被虐待、打骂的叫喊声穿过悠长的岁月跟随着她。
在她的记忆里,广东的穷人经年穿着黑色衣服,是那种令人抑郁的黑土布。后来霓喜一辈子恨黑色,对于黑色有一种忌讳,因为它代表贫穷与磨折。
住着阴暗潮湿的黑房子,空气里漂浮着潮湿的脚丫子的臭味,横七竖八睡满了面黄肌瘦的女孩子……少吃没穿、整天挨打、挨饿的阴影一直萦绕在心上。
悲惨的童年遭遇是她一生都想要逃离的噩梦。
后来,霓喜长大了,养母把她卖给了印度人雅赫雅,由此,她走进了富裕的城市香港,逃离了农村那种贫穷的黑,开始了一生的对安全和富裕生活的寻找。
02 姘妇生活
14岁霓喜被养母以120元卖给了印度人雅赫雅。雅赫雅在香港讨生活,今年三十来岁,白手起家,成为香港殖民地一个中等绸缎店店主。
雅赫雅的发家之路走得很艰难,因此把钱看得很重,偏于悭吝。
这样的两个人,原该有一些共同语言,互相同情,互相扶持,把日子过好才对。
可是偏偏不是这样。
霓喜当是只有14岁,只不过是个孩子,刚接触到城市的生活,以为一切都好了,她想要一点小小的享受,一点零用钱与一份自尊心。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说过一个词语“阴影”:不能在阳光下呈现的心理,最后就会躲入阴影中,但它不会消失,而是会以人们不能控制的破坏性的方式出现。
霓喜就是如此。
在绸缎店,霓喜很能干,粗活细活一把抓,天天辛苦操持,再加上生儿育女,这一过就是12年。她渴求雅赫雅能给自己婚姻,希望通过婚姻的稳定关系换取长久的生存保障。
霓喜的心里话是这样的:哼,你不稀罕我,稀罕我的多了去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霓喜出落得风骚美丽,脸上的颜色,红的红,黄的黄,像掺了宝石粉,有闲空时往门口一站,里里外外的人都被她迷得七荤八素。霓喜有一个本事,就是可以随时随地跟男人打情骂俏。只要受了雅赫雅的气,她就用这种方式维持自己的自尊。
雅赫雅当初买霓喜,无非是家里需要一个女人,通过买卖的方式既省钱又省麻烦,后来见霓喜能干,长得也出众,也曾想拿她做正妻看待,后来,发现霓喜脾气不好,也就不敢透出这层意思,久而久之,看穿了霓喜的为人,这层心思也就淡了。
霓喜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买来的佣人和最好的床上用品(简称家奴和性奴),可以任意驱使和打骂的;霓喜只该夹起尾巴做人,哪配有脾气呢。这是男人的心里话。
一次霓喜在雅赫雅洗澡时逼婚,雅赫雅只是说笑,顾左右而言他,霓喜气得把一壶滚水浇向雅赫雅。雅赫雅从浴盆跳出来,赶着霓喜踢了几脚。结婚之事最终不了了之。
从此之后,霓喜也有点灰心,只能更频繁地和随时随地遇到的男人调情;雅赫雅也和一个姓于的寡妇牵扯不清。两人互相看不惯,就借着有的没的找茬吵架。就这样,两人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家里不得宁静。就这样同床异梦,霓喜不知道自己的好日子眼看也快到头了。
这天,于寡妇来店里看绸料,霓喜逮着机会大闹。
霓喜早蹿了出去,拳足交加,把于寡妇打得千疮百孔,打成了飞灰,打成了一股烟,一股子气,再从她那边打回来。
这一场好闹,只闹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结果呢,霓喜被雅赫雅驱逐,连最后一点尊严的残渣都不给她留。
霓喜收拾东西时看见了当初自己随身带的蓝底小百花土布包袱。她想起来自己的童年,她一直努力想忘掉的童年。
水乡的河岸上,野火花长到四五丈高,在乌蓝的天上密密点着朱砂点子。
记忆里那一片黑色的贫穷的海洋向她涌过来。挨打挨饿睡不够的日子,这些年她竭力忘掉的一切,其实一直在记忆深处。
童年的阴影膨胀开来,成为一个幽深的黑洞,吞噬掉霓喜所有的希望,让她恍惚间怀疑自己还是从前12岁的怯生生的小女孩,12年的生命只是刺目的空白。进无处进,退无可退,她只是一丛无根可依的浮萍在命运的漩涡里漂浮跌宕,很快跌入了第二段雷同的关系。
在这段关系中,霓喜属于姘妇。她本有机会转正,奈何,她的风流放荡让她失去了机会。因为没有爱,再加上她年龄小不知道珍惜,不知道收敛,最终导致被无情驱逐。如果她是一个温良谦恭让的贤妻良母,这个结局有没有可能改写?
03 小妾生涯
57岁的窦尧芳是药材店老板,看中了霓喜的年轻、丰腴、美丽,想在霓喜身上补偿自己已经没有的青春。因此,特地差伙计崔玉铭去说和。
窦尧芳,是一个瘦长老头儿,平平一张黄脸,没有留胡须。
霓喜很快搬了来,和窦尧芳住在一起。所谓老夫少妻,这老头天天宠着霓喜,把霓喜的脾气惯得一天盛似一天。
窦尧芳心疼这个美丽女子,吃喝穿戴、一应具有,把老婆孩子也都送回农村去了。
霓喜日长无事,以前干惯了活的,如今有人伺候,过起了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生活,心里闲得有点不耐烦,反而想起雅赫雅的好处。
霓喜狗改不了吃屎,离了男人就活不了。幸亏眼前有个崔玉铭可以偷摸捏捏手亲个嘴的,天天和崔玉铭打得火热。窦尧芳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已经活了半辈子了,什么事不明白。但是,他也不和霓喜吵,而是偷偷安排了一切,把一个分店给了崔玉铭。
窦尧芳说:你放心,我在世一日,不会委屈了你。我死了,也不会委屈了你。当初你跟我的时候,我怎么说来?你安心就是,我自有处置。
表面上,他和霓喜你敬我让,恩爱愈深。再加上两人又生了两个孩子。所以,霓喜也有一股迷之自信,她自信拿住了窦尧芳。
她曾经对自己手下的佣人放狠话:我要他坐着死,他不敢睡着死。
窦尧芳生病了,眼看不起,霓喜被他表面的深情骗得一愣一愣的,衣不解带服侍他。
很快,窦尧芳死去。霓喜找到崔玉铭才知道自己被这老头子摆了一道。老头子给了崔玉铭一个分店没错,但是也给他娶了亲。
本来,霓喜想着跟窦家人回乡下,给窦尧芳守寡。然后凭借自己的美色把窦家家族的男人一个个拿下,到那时再做打算。
可是,农村……霓喜深藏心底的童年记忆被翻出来。
在那无情的地方,野火花高高开在树上,大毒日头照下来,人身上粘着汗酸的黑衣服……非回去不可吗?霓喜对自己生出一种广大的哀悯。
从这里可以看出,霓喜对于黑色有一种本能的恐怖,恐怖到,有一种刚修为人形却瞬间被打回原型的惊恐。
想着城里的生活,霓喜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如今隔着生死,她有一种凄凉的感觉。
她在人堆里打了个滚,可是一点人气也没沾。小说中有这样一句话:她自己也是单纯的肉,女肉,没多少人气。
最终霓喜选择带了自己的的四个孩子走出窦家,背一个,抱一个,一手牵一个。
在这场做妾的生涯中,霓喜不识人心,最后被窦尧芳摆了一道,霓喜被赶出家门。
有人说,窦尧芳太坏了,他表面上对霓喜深情款款,背地里邪恶冷酷,死后任由家人把霓喜扫地出门。但是,我们也要看到霓喜的毛病,她身处富贵华丽的生活,金灿灿的金首饰戴了一头。却不知涵养自身,整日和崔玉铭打情骂俏,这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没有爱的人,只能抓住一点男人的体温,所以,她需要和男人调情,表明自己是活着的。
就这样,霓喜带着四个孩子出去租了房子,也不管家里儿啼女哭,乌糟一团,她穿的山明水秀,每天出去串门子。
这是忙着找下家呢,很快霓喜的生活中迎来了第三个男人。
04 情妇生活
这年霓喜31岁,有点显老了。女人在这个年龄上,反而分外娇艳。霓喜也是如此,嘴唇分外的红,眼睛格外灵活,精神流烁,长相比20岁小姑娘是粗糙了一些,但是增加了刺激性。
很快她就搭上了小姐妹的主人汤姆生。汤姆生是个英国工程师,表面上是个绅士,实际上非常吝啬,有很多女朋友,但他对于谜一样的中国女人有着浓厚的兴趣。
他竟然喜欢上了粗俗的广东女人霓喜。
他这样跟霓喜说:你知道吗,有种中国点心,一咬一口汤的,你就是那样。
他说的就是灌汤包嘛。用这个比喻来形容霓喜,还真是很形象。
很快汤姆生就给霓喜租了大房子,屋子里塞满了家具,各样东西都鲜明夺目,连台灯与电话也穿着荷叶边的红纱裙子。就在满当当的家具中,霓喜的心灵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霓喜的年岁见长,渐渐发胖,黑纱衫里闪烁着老粗的金链条,嘴唇红的悍然,浑身也带点悍然之气。汤姆生十分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爱好与普通的水手也没有什么分别。
在汤姆生在一起后,霓喜的孩子一律送入幼稚园,而且全部入了英国籍,夏天他们就去日本度假。汤姆生不许她姓自己的姓,另送了个相仿的赛姆生的姓给她。大家就称呼她赛姆生太太。
霓喜过得恣意,好日子一个接着一个,她生了女儿屏妮,汤姆生非常疼爱,霓喜自觉地位巩固,对他的管束略有放松。没想到,汤姆生回英国休个年假,就结了婚。
就这样,霓喜的第三个男人以一个混血女儿和五千块支票结束了。她去闹过几次,但终究没有法子挽回。
这段时间,雅赫雅的表弟发利斯三天两头来她家,忽然不来了。一位老相识的印度妇人上门来替发利斯说媒,霓喜笑了。她想,她还是美丽的,男人靠不住,钱也靠不住,还是自己可靠。
她伸直了两条胳膊,无限制伸下去,两条肉黄色的满溢的河,汤汤流进未来的年月里。
霓喜以为发利斯这么多年一直和她若即若离,到底对她是意思的,却没想到发利斯看上的是她的大女儿——13岁的瑟梨塔。
霓喜猛然意识到自己老了。
其实这年她才不过只有37岁而已。
这段和汤姆生一起的日子,霓喜有钱有闲,但她没有做到涵养自身,通过学习让自己真正成长为令汤姆生着迷的那种中国神秘女人,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05 写在最后
在生物学意义上,霓喜曾经结婚多次,可是从律师的观点看来,她始终未嫁。
在每段关系中,霓喜都是有机会改变自己和男人的关系的,但是,她使错了力,最终导致南辕北辙,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那个父系社会里,女性地位低下,没有独立人格和思想,也不具备独立的经济能力。很多女性选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把婚姻作为筹码换取生活保障。
而霓喜因为头起的不好,在第一段买卖关系中丧失了追求正常婚姻的资格,导致其后只能沦陷在一段段姘居关系中靠出卖身体获取生活资料。
年轻的霓喜成为美貌的商品,性成为她维持和男人关系的唯一纽带,性也成为她唯一的价值。
张爱玲说过:对于这个世界她要爱而爱不进去。她需要男性的爱,同时也要安全,可是不能兼顾,每致人财两空。
霓喜是作为商品立足人世的,唯一的出路是嫁一个有钱男人,在婚姻的安全岛上名正言顺靠男人的施舍来生活,可是却被一次次欺骗、遗弃,她那些生物学意义上的男人们甚至都不敢和她合一张影,唯恐日后被她讹上。
但是霓喜本质上仍是勤劳善良的,不管生活多么艰难,她始终不曾遗弃她的孩子,而是勇敢担起了母亲的责任。
她一次次挣扎在痛苦的泥淖,但却始终不放弃,即使被冷酷的生活撞得头破血流,她也不退缩。
她就像一棵卑贱的野草,勇于直面惨淡的生活,散发出强劲执着的生命力。
在她60岁时,因为香港沦陷于日本人之手,儿女们都进了集中营,她每月省吃俭用,精心打算盘点,给儿女们寄罐头食品。
作为母亲,她的大气和无所畏惧稀释了她在三段姘居关系中猥琐的成分,也赋予她善良的光辉。
无论是艰难求生,还是恪尽职守抚育孩子,霓喜一直在努力地活着,挣扎着奔向一种有情感有温度的真实生活。在这个过程中,她身上闪耀出野草般强劲的生命火花。这一点无论如何是值得赞美和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