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彼时,父亲扛着大箱子,挎着绯红的尼龙编织袋,唠唠叨叨的样子,宛如还在昨日。倘使箱子也是绯红绯红的,应该是像极了送我出嫁的嫁妆。遗憾的是,出嫁的对象不是王子骑士,而是几个小屋子里风格迥异的陌生人。的确,自小就把我扔给外公婆的人,能花多大的心思呢。九月的天,燥热,喧闹。八楼的小屋子里,拥挤又压抑。在这样一个仅靠钢筋水泥堆砌起来的冰冷建筑里,不安和恐惧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将我全然吞没。好几次,我都差点脱口对父亲说,我和你一起回去吧,即使不念大学,也可以挣钱养你们。当然,我亦无比清楚地明白,对于我上大学这件事,他们给予了怎样的期待。人总是不能太自私了,特别是在家人面前。
直到现在,任我怎样努力回想,也都记不得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样子了,大抵都还很是青涩的。我亦飘零久,未曾想过在哪里停靠。在这个信息很泛滥,感情却难以维系的年代里。四年,不过是从陌生人再到陌生人的过程而已。那时候,我是如是想的。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有人曾说过,你可能会忘记那些陪你笑过的人,陪你一起哭过的人,你永远也不会忘记。未曾想过,那被我打上陌生人标签的几个人,真的会陪我哭陪我笑陪我闹。
上大学后的第一年里,外公突然离世了。那段时间我的脾气变得很怪,不和人交流也不说话。兀自沉溺在自己制造的悲伤假象里,独自舔舐。八楼上的天台,成了我唯一能够宣泄的地方。我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甚至于开始习惯凌晨离开小屋子,在天台上,看着被霓虹灯染红的天空发呆,默默流眼泪。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一个人,那一次,却忘了带钥匙,接着顺理成章的被关在了外面。天气刚刚转凉,之前让人很清醒的风,在那一刻竟不可思议的冷。在狭小的楼道里,我用尽力气抱紧自己,像条无家可归的狗。一开始就选择流浪的人,没资格怨天尤人。突然背上一暖,转过头,那几个人齐刷刷的站在我的身后。我惊慌地站起,随手抹一把眼睛,然后笑,努力看起来很镇定。在这之前,我一直都假装自己隐藏得好好的。
事实上,她们早该知道了。早起桌子上恰好温热的牛奶,被我视而不见写满鼓励的便利条,包里多出来的小零食,那么有个性的某人竟不再和我起任何冲突。这一切,我分明都察觉到了,却又假装不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颗浑身长满刺的怪物,对于爱,渴望却又害怕。但在那一刻,所有能够阻挡温暖靠近的防线都消失殆尽,我觉得自己应该被拯救了。
在那以后的日子,小屋子不再单纯的是建筑物,而是有人气的小家。是我心灵的彼岸,免我四处流浪。我那么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往后遭遇到所有的大风大浪,唯一能够给我带来平静的地方,也只有那里。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大学总归是有值得留恋的人了。每天的每天,我是愿意且带着笑带着好心情,回到那间小屋子里的。时间把回忆拉得很长很长,而回忆把每个人都装点得美轮美奂。那么多个促膝长谈的不眠的夜,那个时候彼此调侃相互鼓励,那一起洒下过汗水的足球场,躺过的那片草坪……都将成为彼此间永不会褪色的青春岁月里,笔墨浓厚的一页。
如今,对于我而言,室友与家人的心理界线越来越模糊。分不清是陪伴占上风还是习惯更强势。我懂你尚未说完的那半句话,你懂她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头。日常的相处,比起室友来,更应该像姐妹。我想,父母对于我上大学的期待里,应该也是有这个点的,发现爱并学会怎么去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