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先生的美食散文,其中就有一篇《豆腐》,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煎炒蒸煮炸,香椿小葱凉拌,写得特别透彻。汪曾祺先生写豆腐写得好,我却爱豆腐胜过其他食材,两下一交汇,便生出来许多回忆。
小的时候,吃豆腐是特别平常的事,它给我的感觉就像土豆白菜的亲戚,经常在餐桌上与各种菜肴喜相逢。不但如此,欢喜之余还能生出来许多花样,经过很多巧妇之手后,身份就变得高贵起来,自然而然成了我们在腊月二十五这天最想吃的美食了。
要说能把豆腐做的炉火纯青的人,首推我的师父,他老人家别看平常不怎么动手,一旦来了兴致,那就是街坊四邻们大饱口福的好日子来了。师父做的豆腐,用千变万化来形容都不为过。作为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第一年腊月二十五这天,师父一高兴,对着几个徒弟大声说:“今天高兴,让你们尝尝豆腐宴,纯正的豆腐宴,一百零八道菜,全部是豆腐,就选二十个,让大家一起高兴高兴,去,把你赵爷喊来!”
早有那嘴馋腿快的,一溜烟跑去把赵爷叫过来,两个老人家一商量,提前让邻居们过年了。
先要去购买豆腐。有脑子好使的,直接跟师父请求了一张单子,骑着自行车去找做豆腐买豆腐的大李叔叔,让他推荐小车来送货。早晨说的话,上午大李叔叔就来了。好家伙,整整两板豆腐,外加两桶豆腐渣。我的师兄们,很快就把最重要的东西拿了过来。不说你不知道,一说你就明白了,当然是植物油了。后来大师兄还去市场专门买了一块猪肉,纯纯的肥肉,白花花的,很快就被师兄们练成了猪油。
我最爱吃师父做出来的,严格意义上都不能叫豆腐,因为它虽然出身豆腐行列,却自成一派,开始地位很低,后来高了,也许就是师父的手艺让它有了地位,等师父不再了,它慢慢有回到了最初。它就是豆腐渣,而师父用豆腐渣炸出来的丸子,别具风味,一般人不稀罕,我却吃起来没够。尽管它在下咽的时候,往往把我噎得直翻白眼,有的时候甚至眼泪都能流下来,可还是吃起来没命。我无法解释,就追着师父问,师父笑呵呵地告诉我,好好学,这叫化腐朽为神奇。
我还喜欢吃“豆腐泡”。就是把豆腐切成小块,用油炸了,可以单独是一道菜,也可以跟其他菜配合在一起。为了能经常吃到“豆腐泡”,我也曾下了苦功夫,跟着师父学了很多次。要想让这些豆腐小块成为漂亮的“豆腐泡”,有一道工序是必须要做的,就是要把这些豆腐小块先放在蒸锅里先蒸十几分钟,否则,无论怎么炸,它都不会变成漂亮的“小泡泡”。
从油锅里捞出来,迅速撒上椒盐。这椒盐也是师父把花椒放在铁锅里干煸,然后加进去咸盐,用擀面杖在案板上来来回回地擀,直到成为粉末,收集起来备用。撒了椒盐的“豆腐泡”,如果配上炼猪油剩下的油渣,那就是天下第一美味了。吃起来就没有够,很多时候,如果不是大人们阻止,有多少都能被我们全部吃掉。
无论是汪曾祺先生说的香椿拌豆腐,还是小葱拌豆腐,都不如我吃热豆腐那样过瘾。把刚买回来的,还冒着热气的豆腐,放到一个大碗里,撒点咸盐,多倒一点香醋,用勺子按碎,猛烈地搅拌,然后再吃。一般来说,我是把这样的豆腐当成了一顿饭,无论怎么吃都吃不够,而且还是在姐妹们鄙夷不屑的眼神中。
过去我们家里的餐桌上,不是白菜炒豆腐,就是豆腐炒土豆丝,单一的豆腐菜是很少能看到的。后来发现大同刀削面也有豆腐,就是先把豆腐片煎好了,然后在老汤里咕嘟咕嘟着,配面吃。经过油炸的豆腐固然好吃,但是我自己发明的西红柿豆腐汤更好吃,而且还有醒酒作用,朋友们喝多了的时候,我常常给他们弄一锅,让他们喝了醒酒,关键还可以保护胃不受酒精的伤害。
说起豆腐来,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有关豆腐的故事很多。我有一个朋友,也跟我一样吃吃豆腐。有一次我们一起去职培中心学习,那里的伙食很好,吃饭时第一道菜就是内蒙大烩菜,里面有豆腐,别人刚要动筷子,他大喊一声,别动,我最爱吃豆腐了,豆腐就是我的命。人家都知道后面还有许多好菜硬菜,就都没有动筷子。等到梅菜扣肉上来后,这个朋友又要大吃扣肉了,旁边有个人看着不得劲,就问他:“你不说豆腐就是你的命吗?干嘛吃扣肉啊?”
“豆腐当然是我的命了,不过,扣肉来了,我可就连命都不要了。呵呵!”说完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现在想起来,我还是能笑出声来。
每到腊月二十五这天,我都想再做一顿像师父那样做出来的豆腐宴,可是没有时间、没有材料,更没有当初那样的环境,各方面都不允许,只能遗憾了。也许豆腐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这天对师父他老人家的思念。我想,要是师父能活到现在,亲口尝尝我做的豆腐宴席,那该多么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