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坝，我的青春遇见你

我怀念你的桥，我怀念桥的时候

我怀念以前的我，十六岁的我

每天都从桥上走过

桥北是厂区，桥南是生活区

我怀念你的麦田，我怀念麦田的时候

我怀念麦苗儿又青又绿了，十五年的光阴

每天都从桥上走过

白天好好的做石油工人

夜晚却做着，我的诗歌我的律师梦

我怀念你的桥，我怀念桥上的所有

我怀念离开你的那个夏天

三十一岁的我，什么话也没来得及说

你知道吗，又是一个三十一年

你曾是我梦想的出发地

今又是我梦醒后燃起的希望

我希望多年以后

你的桥上，依然有我们爱的回声

你的河流，依然有我们爱的热泪

昨日是，今天是，以后也是

亲，这是我离开石桥坝三十年后，想起它。我特别怀念在石桥坝从青春年少的十五年光阴，我孤单一人来到在这大巴山下的山区里，我在这里生活，我在这里寻觅，我在这里做着人生理想和未来的选择，便写这首小诗。这也是我从石油工人到做律师的成长记忆。毕竟，我是一个律师而不是作家，随心而写，写的不好，让你见笑了。

十六岁那年，我因为父亲是石油工人并相信父亲的话做了一名年轻的石油工人，因此中断刚刚开始的高中学业，从二百多公里外的漆树湾来到石桥坝，也就是说从嘉陵江边的四川南充来到了大巴山里寿县，十五年后，又从石桥坝出发，到了二千多公里外的海南岛上。

从南充金凤中学高一班退学后，经过漫长的两个月在家吃吃喝喝增加体重的日子，母亲又接到了父亲的来信，叫我做好准备将去南充县医院参加四川石油管理局招工组组织的招工体检活动。当年，去南充参加体检的石油子女约有好几百人呢，大多是自己的母亲或家人陪着去的，而我是一个人从金凤镇坐班车去。我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样的安排。

等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接到招工办的通知被录用，我就是这样当上一名年轻的石油工人的，时年十六岁。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我作别在漆树湾做放牛娃的少年梦，从南充县城出发，沿着嘉陵江向东的方向，有十余辆解放牌带蓬布货车组成的汽车队伍，我坐在其中一辆车上，里面有20余人。沿路经过合川、重庆市区，一路向东，两天一夜，来到了四川石油管理局川东矿区下属的川东脱硫总厂（筹建处）所在地——石桥坝。这一年我刚满十六岁，一切都是未知，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和憧憬。

石桥坝，地属川东长寿县海棠乡的一个小村庄，除有一条省道公路从重庆到垫江、梁平贯穿而过外，其它和老家漆树湾一样的，周边都是农田和坡地；石桥坝，这个将是我的作家梦律师梦的开始的地方，我在这里十五年，在这里，我从十六岁到二十九岁，一个初中生到大学，从工人到取消全国律师资格，整整走过十三年的路程。在干嘛寻梦想的道路上，我一直没有放弃学习，我并不像其他工友们所说的有多苦多累或者书虫，相反，我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得到了更多的幸福，悄然无声地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书香世界，对人生充满了希望。

真正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的，往往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刻发生的人和事，而非按照你自己认知局限的所想要的方向，我在石桥坝的成长与奋斗的故事就是这样。参加工作的头两年，我积极参与单位的工作，刻苦学习工厂生产工艺流程的操作业务，经过考试，在二百余名青工中，被分配到引进车间一班当一名操作工人。那时文化程度虽然不算高，一个初中生，在几百青工学徒中，我却在操作业务的学习和掌握上，名列前茅。我所在的这个工厂，是专门从事天燃气净化处理的工厂，经过净化处理后的天然气将民用进入重庆城里的千家万户或化工厂作原料生产化肥等。

这时的我，一心一意想当好一名石油工人，没有什么梦想了，没有什么不可以比现在这样更好的了，十六七岁的年纪，全身有使不完的劲，食堂的饭菜又好吃吃，在工地上，还能见到外国人（日本、荷兰等）以及中国最好的石油化工专家。

偏见是人生路上的另一个老师或一面镜子。

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哲学家、散文家弗兰西斯·培根曾说：“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种人人都难以避免的一念之差，而是那种深入习俗、盘踞于人心深处的谬误与偏见。”要打破偏见的枷锁，需要我们从自身做起，努力拓宽自己的视野，提升认知水平。我们要勇于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只有当我们每个人都努力破偏见之茧，让每一个人都能在没有偏见的环境中充分发挥自己的潜力，追求自己的梦想。

刚来到石桥坝后，本以为当上石油工人多幸福，按照漆树湾的一位老人在我临走前的话说，我是由甩了农村人的泥饭碗，端上了石油工人的铁饭碗金饭碗。可时过境迁没多久，对我们这批新来的青工有了高低贵贱的议论，从石油技校毕业来的这部分人（石油子弟内招的技校，父母双方都是城镇户口）比从农村招工来的人（一般是父亲在石油单位，母亲及子女在农村）优越之分。从技校毕业的这批工友年龄与我们农村来的差不多，大多在二十岁左右。他们的穿着打扮也很时髦，性格开朗活泼，说起话来也很好听。我当时也觉得，比起我们这些农村来的人，穿着土气，不会讲话，一说话脸就害羞脸红。

我参加入厂培训学习半年左右后，被分配到引进车间生产一班，工种是操作工，师傅是陆建华，我们称他陆师傅。陆师傅时年三十岁出头，五官端正，一米七以上，戴一顶黑框近视眼镜，镜片后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穿上石油工人特有的工作服，看起来英俊潇又严肃，这是我对师傅的第一印象。师傅的祖籍浙江宁波人，抗战时期他的父辈被迫离开家乡来到大后方重庆，他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这是多年后他或他的妻子告诉我的，具体记不清了。

记得那天晚上上夜班，我们生产一班的20多人第一次开班前会，班长叫我们新来的工人作自我介绍，当轮到我时，我自豪地说，我来自南充乡下，农村家里有母亲和年纪比我小的弟弟和妹妹，父亲一个人在重庆某石油单位工作，这次我当上了石油工人，有了工资，可以寄点钱给母亲，为父母减轻家庭负担。当我这样如实告诉自己家里的真实情况后，整个班前会议室是静默的，大不像在我发言之前的另一位来自技校毕业工友姜建国那样得到热烈的鼓掌。此时，我恨不得马上钻进地缝里，可是，会议室是水泥地面，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平滑光亮如镜，我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也不知大家发现没有。第二天早上八点交接班后，坐上从厂里到生活区的班车，我选择了个最后一排的座位坐下来，似乎第一次遭受到重大冲击，我这个从农村出来的石油工人比起技工学校的工友，差距太大了，似乎矮了一截。这是我当初从金风中学高一班退学后来参加工作万万没想到的。后来的许多事实证明，这个差距是客观存在的。

初中文化程度和来自农村这两条令我感到压抑和不安。我就像一只迷途的小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记不清相隔了几天，又是一个夜班，负责送夜班饭的师傅骑着一辆三轮车来到上班现场，我花一毛钱的饭票点了一份麻辣豆腐和青菜，坐在中控室大门口边上的台阶上，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他端着一份饭菜也坐下来，给我的饭盒夹了几块鸡肉，他问我为什么不点份肉吃。他还提醒我说，你才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需要营养。我不好意思跟他讲的隐情是，我一个学徒的工资一个月三十多块钱，必须节约点，至少要省十块钱寄回给母亲补充家用。我低着头回答他，我喜欢吃麻婆豆腐饭，还说比起在农村生活，这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东西。

这夜晚是我和陆师傅的第一次对话，从一份夜班饭开始的。谁能想到，就是这个人，将是指引我从石桥坝出发的第一人，现在回头看，他就是我人生路上的第一个导师。虽然，后面的路还很漫长。

从石桥坝出发，谈何容易，要去哪里，我还不知道。我在石桥坝的十五年，走过人生的坎坷，尝过世间冷暖的滋味，也曾偷偷地大哭过，但从不放弃自己的那颗上进心。在我做律师之后，我才明白这是人生向上的必修课。

我所在石油工业部四川石油管理局川东气矿脱硫厂位于重庆市长寿县海棠乡境内,是一座从日本引进处理天然气脱硫装置的现代化企业，也就是现在大家所说的央企——中石油辖下的一家引进厂。在我入厂一年后，自一九八一年元月试车投产。我所在的引进车间为什么有“引进”二字呢，是源于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国石油部从日本引进到国内最先进的天燃气脱硫生产技术设备线，引进车间隶属于川东脱硫厂的生产车间，与之配套的还有仪表车间、机修车间，化验室车间、供应科等辅助车间，故引进车间是龙头骨干的生产车间，二十四小时连续运行生产，工人实习三班倒的工作方式，俗称倒班工人，是厂里最重要也是辛苦的工人，这是区别于其它辅助车间的白班制，好处是我们有加班费和生产奖金比上白班的人多。

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川东特有的寒冷夹着雾气容易使人心情低落的某个早晨七点半左右，我正准备下夜班呢，车间陈指导员叫八点钟下班后去他办公室一趟，说有重要事情给我讲，并特别叮嘱我不用坐下班后的集体班车，届时有车专门送我回去。

陈指导员对我是了解的，在我刚到石桥坝不久的青工入厂教育及培训的一年时间里，他一直是带我们的指导员，管着我们这一百多名青工的日常，其实他也不过26岁左右，个子和我差不多，两只大眼睛，一米五出头（我是16岁工作时刚1米5，还在长身体，直到到20岁左右身高才过1米6以上）苹果脸，见面都是笑眯咪的样子，很有亲切感。

在青工培训的时间里，陈指导员是第一个发现我在生产车间业务学习非常刻苦学习的人，并将我这个优点加以提升与推广，其实我和大多数一起工作学习的工友没什么两样，在许多方方面还真不如其他人。比如我的文化程度仅仅是初中，大多数是技校毕业或者高中毕业生。比如我非常害羞，和别人说话连头都不敢抬等等。当然，我是一个特别不服输的人，也是一个容易骄傲的人，陈指导员不知道，别人都不知道，在我十八岁至二十二岁的几年里，才显露出来，为此吃过不少苦头，闹过许多笑话呢，以后再讲给你听吧。

亲，我文化水平低，在学习从日本引进先进技术的工艺操作流程和生产设备的操作方面，非常吃力，为克服困难，我每天坚持早起晚睡，去学习操作手册，去现场熟悉各单元成百上千的设备和管线位置等等。记得是一九八0年的夏天的傍晚，我在临时住所的一个工棚里面，该工棚住了好几十人，因天气炎热，大家都去外面乘凉去了，我穿着一件厂里发放的雨衣，在里面的单人床铺上打开工艺流程图学习，被进来的陈指导员看见，问我为什么穿着这不透气的雨衣，我说是为了防蚊虫，看得出来，他是心疼我呢。不久后的一次工艺操作考试中，我在一百多人里的成绩名列前茅。就这样，陈指导员记住了我，大会小会上表扬我，弄得我非常不好意思，内心却非常的自豪。他还专门将我夏天穿雨衣学习工艺操作技术的事情写成简报送到厂里的宣传科，厂办室。再过不久，厂办的陈秘书还找采访过，写了一篇报道说我刻苦钻研技术的文章发表在《四川石油报》上。我便成了厂里中刻苦学习的青工典型之一，成为引进车间的青工学习骨干。特别是受到了我当时的偶像引进车间范主任的亲自接见和关注。范主任，是我在石桥坝在十五年的成长中另一位最重要的引路人，也是我一生的大恩人，他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毕业于中国石油大学（北京石油学院），他是支持我来海南做律师的关键人，后面我专章写出与他的故事，缅怀他老人家。

陈指导员在二楼办公室等着我，我怯生生地站在门外，他赶紧招呼我说，阿平，快进来吧，昨天接厂办的通知，你被推荐你到四川石油管理局评为先进个人，你准备一下，明天和人事科宣传科的人陪你去省城成都参加表彰大会……陈指导员在办公室还说了些什么话，我记不住了，我的心跳加快，脑袋里一片空白，坐上陈指导员特别从厂办要来的一辆厂，把我这个被喜讯弄成迷迷糊糊的人送回宿舍了。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荣誉称号：“石油工业部四川石油管理局新长征突击手”，时年十八岁，参加工作仅二年，这次还上了《重庆日报》，还被在重庆工作的父亲单位的同事看到了，并告诉我父亲。

也许十八岁太年轻了，这个荣誉我接不住，受之有愧。在我获得这个称号不到半年后，我变了，一切都变了。我的人生从一九八二年开始，是为序章，与我的作家梦律师梦还早着呢。

在石桥坝，多少个清晨，我曾无数次告诉那个年轻又无知的自己，看看那些每天奔跑在晨光中的人，你难道只甘心做一个眺望的远方的人。只要你有一颗永远向上的心，你在哪里，方向就在哪里。

如陈指导员昨天所讲，我作为全厂青年工人的代表，第二天中午二点半，我和参会的领导们一行四人，坐上厂里小车队调派的一辆苏联制造的伏尔加轿车，从厂里生活区出发，翻越长寿至重庆江北的两座大山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到达重庆菜园坝火车站，天渐暗黑了。当晚九点，再转乘著名的成渝铁路的绿皮火车。这是我第一次从石桥坝出发，第一次坐小轿车，从坐火车，第一次去省城成都，对我来说，从石桥坝出发，一切的一切都是第一次……

内心无比的激动与忐忑，紧张又幸福着。整个夜晚，我都不犯困。经过十二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顺利抵达目的地成都。这次在成都住了两晚还是三个晚上已记不清了，唯一留下深刻记忆的是，给我颁奖的是四川石油管理局局长，他浓眉大眼，身穿一件绿色的军大衣，伸出大大的手握着我这小手里，很温暖。后来别父亲说，这位局长是老红军出身，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

从成都参加表彰大会回来不久，很快进入崭新的一九八二年，我的16、17岁的少年时代画上圆满句号，正式进入我的青年时期。后来才知道，这一年中国共产党举行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确定全面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新局面的纲领：八二年新版《宪法》公布施行；共青团举行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动员各族青年为伟大祖国的繁荣、富强和统一贡献青春、智慧和力量等改革开放的重大历史转折的大事。我身处偏远的石桥坝一名小小的青工，过的是三班倒生活，很少看报，也没电视看，几乎不知道国家改革开放的步伐迈的如此之快如此之迅猛。但从一些身边的人和事，感觉和之前不一样，包括我自己，在这种大背景下也开始发生变化，只不过当时的我太笨，还没有意识到，和千千万万青年一样，如何跟上时代的脚步，我将是国家改革开放的受益人之一。

一九八二年春节，我没有跟在重庆工作的父亲一起回老家漆树湾过年，从成都直接回到了厂里上班了。每逢农历春节，班里的工友会轮流调剂几个人回老家过年，一般都是老职工、夫妻两地分居的单身职工优先享受这份福利，而我身为十八岁的单身汉，当然不在此列。一九八二年春节期间，我就和几个一起参加工作又玩得好的工友一起在单身宿舍吃饭聊天。吃年夜饭的那天，正好我们生产一班班组头天上的是夜班，其中有几个和我玩得好的工友金兄、祖贵、昌权等的班组（四班）接我们生产一班上白班，交接班时，金哥就特意邀我晚上去他家吃年夜饭。那个年夜晚饭，对于我们这样身在异乡的孩子来说，我们四人做了一件自以为很了不起的事，由金哥提议，我们结拜为石桥坝四兄弟。我们举杯，我们欢笑，我们流泪，我们的心贴得越来越近，多好啊！从此以后，我们的青春有了新的模样，我们不再孤单，我们在石桥坝这块土地上，便有了新的依靠。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