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山林仿佛一瞬之间染上了墨色,远山如黛,如黛的远山上是一袭藏蓝色的如梭的袍,袍上面缀着些白点,似断线散落的珠粒。山路崎岖蜿蜒,在杂草乱木间依稀能显出轮廓,似印痕般镌刻在山体上,不眠不休。
叶璃心伸手扫开挡在面前的树枝,记得是这条路返回山顶的山月客栈,天色越来越暗,暗白而诡异的天穹之下,树影重重,鬼魅般的身姿毫无规律地飘忽着。叶璃心的视力异乎寻常地好,即使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也能快速准确地定下每一步。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她在林间穿行的声音。
倏地,上方传来一阵乱音,叶璃心微微蹙眉,却没有停下,只下意识地循声走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小心翼翼地拂开乱草,撞入视野的是一个比周遭林木的轮廓更为清晰的庞然大物,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人。
叶璃心倾身上前,想伸手去探鼻息,还未触及就猛地被一只手横空捉住。她突然加力反手一拧,瞬间挣开,大幅度的动作牵动了伤口,那人“嘶”地吃痛一声。叶璃心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手上敷着黑乎乎的东西。地上的人似乎晕了过去,瘫倒在地,一动不动。耳边又响起沙沙声,很小很轻,恰似微风拂过片叶。叶璃心定定地立住,侧耳倾听,可那声音却渐渐地远了,先是细成一条线,轻薄如蚕丝,然后是一小点,飞掠江面时足尖的轻轻一点,最后便杳然无踪,不知云深何处去了。
他伤得很重,几处伤口还淌着血,意识游离,晃晃悠悠的,任由叶璃心扶着,完全没了攻击性。叶璃心微微偏头,他的脸沉浸在浓重的夜色里,紊乱的呼吸轻抚着本就模糊不清的轮廓线。她的力气很大,但拖着一个比自己高出一大截还受了伤的大活人就十分吃力了,幸好他自己还有些余力,才能勉强步履蹒跚地挪动。
好不容易撑到客栈门口,老板赵甫慌里慌张地迎出来,他身后的几个人快速地将叶璃心肩上的这个重担卸了过去。
她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将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小心翼翼地抬进去。
山中升起一弯月,浅浅地浮在云间,一抹薄薄的清辉讪讪地溜进阁楼,轻轻地惬意地吻上女孩的眉头,她清瘦的脸上漾出款款的笑。那是一个甜香的梦,梦里她坐在屋顶等月亮,等了很久,月亮的影儿也没见着,她有些不耐烦,抬头,便看见漫天星光。
“小姐昨晚睡得好吗?”赵甫一脸殷勤地守在楼下。
叶璃心淡淡地点头。
“昨晚那人伤得实在太重了,我一时慌了神,来看小姐时,您屋里的灯已经灭了,就没敢打扰。”他小心解释着。
“那人已经连夜送走了,受这么重的伤也不知能不能撑过去?”赵甫叹了口气。“看样子是遇上了山里的野兽。”
“野兽?”叶璃心回想昨晚听见的响动,不由的皱眉。
叶璃心坐在靠窗的位置,趴着看天边的云,山风吹过,撩开额前的发,清凉之感贴着肌肤飞过。
“这座山叫做此山,不过名字的由来就说不清了。”赵甫的样子颇像古代的说书人,给他一个快板,说不定还能唱上几段。
“你这客栈为什么叫山月?”叶璃心记得很久之前它还不是这个名字。
“啊,这是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客栈差点被拆掉,幸好有贵人出面才留了下来,这名字就是那家的公子给取的。”赵甫笑嘻嘻地说着。
“这名字好听。”叶璃心默念了几遍,越发有种不可言说之感。
赵甫一顿絮絮叨叨,大约是些他如何改建山月之类的,直到有人叫了一声“赵叔”,他才收起话匣子意犹未尽地应声而去。
“想尝一口吗?”女子将纯蓝色的酒推到叶璃心面前,半是戏谑半是鼓励。
大约是那酒的颜色,明蓝剔透,引得她多瞧了几眼,女子便以为她眼馋了。
叶璃心摆摆手推拒。
女子低头自顾自地晃着酒杯,目光垂落,似乎要从中看出花来。她像一个丢了东西的人,失魂落魄地寻找着。
叶璃心觉得自己也是一个丢了东西的人,只是不知道丢了什么。
“你不打算回来看看?好戏就要开始了。”电话里的女声格外诡媚。
叶璃心站在落地窗前,夕阳斜靠在山边,一层暖黄色钻进来,直直地躺在地板上。她下意识地将气息都忍回去。
“没兴趣。”她的声音很淡,平静得没有一丝征兆。
听此,对方也不恼,反而更加来劲:“你害怕了对不对?害怕事情像你担心的那样,可是逃避是没用的,该来的一定会来。”
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仿佛诅咒一般,叶璃心厌恶地切断了电话。
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决定?
是。
我可以离开?
不能。
为什么?
您可以自己决定,但是您别无选择。
这是许久又不算太久以前的对话,每当想起,都有一种预言即将灵验的恐惧压在她心间。
叶璃心捧了一把凉水拍在脸上,背着包下楼。
女子还没有走,趴在桌上睡着了,面前的酒也没有动,仍是冰蓝色的一杯。窗外夜已沉,山间浓重的寒气升腾而来,月亮正好在窗外等着。女子衣衫单薄,无人搭理她,也不知她在等着谁。叶璃心想起她白天轻缓的笑意,竟有些同情她了。
“您现在走?”赵甫从柜台里绕出来,作势要劝阻她。
叶璃心点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女子:“给她拿个毯子。”她的声音很轻很细,像绣花针落在风中。
“我让人送您。”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