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这部巨著被后人称之为百科全书,它包括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医疗烹饪、园林建筑、服饰收藏、社会风俗等等,当然也涉及到了动物。不过我今天并不是来讲动物的,只是想借由猫和老鼠来呈现两个人物之间的一种关系。
第一次接触《红楼梦》就被这种完全不对等的关系给吸引了,一个是光彩照人、高高在上的王熙凤,一个是卑微到可以被仆人随意当众嘲讽的贾瑞。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呢?
王熙凤本是强势、精明又泼辣的荣国府大管家,在贾瑞面前却伪装成弱势的小女子姿态一步步诱导着他走向死亡,可叹贾瑞偏偏又是心甘情愿地走进他自己的死亡深渊。
自然,贾瑞就是只老鼠,而王熙凤则是那只把贾瑞玩于股掌之上的猫。这只“老鼠”的出场次数并不多,而且很快就死了,所以很容易被大家忽视,实际上这是个很有份量的角色。《红楼梦》的作者带着一颗悲悯之心,对少年情欲做了大胆的描写和刻画,精妙绝伦,实在不容错过。现在让我们调整好心态,一起来好好欣赏这出猫玩老鼠的游戏吧。
《红楼梦》第十一回透露出贾瑞其实已经暗恋了王熙凤很久,那么他是何许人也,竟然那么有胆爱上这个不该爱上的人?原来贾瑞的父母早亡,他是由爷爷贾代儒一手带大的。贾代儒是贾家私塾里的老师,对孙子的管教异常严格,打骂呵斥是常事,可以说贾瑞从小就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关爱和温暖。他其实是个很听话的好孩子,吃喝嫖赌一样不沾,放学就回家,出门都要得到爷爷的点头许可,天天安分守己的生活在爷爷的眼皮底下。他天性懦弱,也没什么能力,不敢怒也不敢言,这从第九回大闹学堂中可以看得很清楚,私塾里的学生们已经打成了一团,他这个代课老师根本无法制止,最后还是贾宝玉的仆人李贵进来呵斥住的。
青春年少的贾瑞生活在爷爷的高压统治之下,生物本有的情欲也被强烈压制着,不敢做出丝毫的非分之举。只是过于压抑和强烈的情欲因为始终得不到有效疏导,一旦爆发便开始疯狂燃烧起来,他冲破了伦理道德向王熙凤(王熙凤是他的嫂嫂)发起了主动进攻。
这一天是宁国府贾敬的生日,王熙凤探视完病中的秦可卿后准备去园子中的天香楼和大家一起看戏,此时贾瑞突然从假山后面跳了出来,王熙凤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请嫂子安。”
“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
“也是合该我与嫂子有缘。我方才偷出了席,在这里清净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见嫂子。这不是有缘么?”
王熙凤是出了名的凤辣子,铁腕管理着荣国府三百多口人,平日里她总是命令和指派他人,现在见这个贾家的远房亲戚不仅用言语调戏自己,更是用眼睛不断地上下打量自己,聪明的她当然知道贾瑞的用意,然而她却抛弃了一贯的行为作风,假意含笑道:“怪不得你哥哥(指的是贾莲,王熙凤的丈夫)常提起你,说你好。今日见了,听你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边去,不得和你说话,等闲了再会吧。”
这段话有三层意思,一说贾莲常常提到贾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贾瑞身份地位如此卑微,贾莲如何能关注到他;二是夸赞贾瑞聪明,前面说过,贾瑞非常愚笨,既缺少爱和温暖,还常常被爷爷打骂,更被仆人讥讽责备;三是等闲了再会,这是故意误导贾瑞说自己想要再次和他见面。
贾瑞道:“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面对这种严重违反封建伦理道德的行径,王熙凤是如何应对的呢?凤姐又假笑道:“一家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又说:“你快去入席去吧,看他们拿住了,罚你的酒。”
贾瑞听了,身上已木了半边。从小到大,他没有被人关心和疼爱过,没有得到过温暖,所以王熙凤的一番虚情假意顿时令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喜悦和幸福,他的社会经验值几乎为零,根本无法分辨真伪。只见他慢慢走还不断回头看,凤姐也故意放缓脚步,心里却暗忖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他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猫的玩性出来了,只可怜老鼠并不知晓,在虚幻的幸福牢笼中越陷越深。
王熙凤的大丫头平儿告诉她说贾瑞时常派人来打听她在不在家里,凤姐说道:“等他来了,我自有道理。”局已设好,只等老鼠的到来。
接下来的第十二回详细描写了这个以死亡为结局的游戏。贾瑞来给凤姐请安了。两个人先调了一会儿情,喜得贾瑞抓耳挠腮,胆子越发大起来,凑到凤姐跟前看了贴身荷包又要看手上戴的戒指,凤姐笑道:“大天白日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且去,等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的在西边穿堂儿等我。”于是在那个寒冷的腊月之夜,笨老鼠被关在穿堂冻了整整一夜,早晨才得以逃脱回了家。岂料从未夜不归宿的他被爷爷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是在外非饮即赌、嫖娼宿妓,也气了一夜。贾瑞撒谎更不周全,于是被爷爷重责重打,还不许吃饭,跪在院子里顶着刺骨寒风罚读十天的文章。贾瑞在痛苦中却并不觉得是凤姐在作弄他,因此邪心未改分毫。
过了几日他又去给凤姐请安了。凤姐先抱怨他失信,然后再次相约晚上见面,贾瑞发誓说“死也要来的”。“只因素日闻得人说,嫂子是个利害人,在你跟前一点也错不得,所以唬住了我,如今见嫂子最是个有说有笑极疼人的,我怎么不来,死了也愿意!”看得出他被凤姐设下的虚假甜蜜的钩子彻底迷惑住了。
这边一走,凤姐便点兵点将设下了圈套。这一晚贾瑞更凄惨,不仅落得个一身粪便,还欠下了债务,他生怕被爷爷知道,所以日夜焦虑,白天功课又紧,内心对凤姐是又爱又怜又气又恼,天天空思念,因此不免常常自慰起来。加上两次的寒气侵蚀,很快生起病来,而且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各处请医治疗均不见好,忽然有一天来了个跛足道人说可以救贾瑞,给了他一面唤作“风月宝鉴”的镜子,“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背面,三日后我来收取,管叫你病好。”贾瑞发现镜子背面是一个可怕的骷髅就赶紧翻过来看正面,只见凤姐在里面叫他,于是他心中欢喜,荡悠悠就进了镜子里与凤姐云雨一番,出来后再看正面,又进镜子里去……
人性的弱点之一就是难以抗拒欲望的诱惑,而诱惑的背后往往预示着死亡。可惜贾瑞不要正视镜子背面的死亡,宁可快乐的死在正面的诱惑里。
贾瑞死了,这只老鼠果真如他自己所言走了,他被情欲所控制,看不出被人玩耍戏弄,到最后也不愿意承认是凤姐要了他的命。而那只聪明的猫一次次毒设相思局,狞笑中看着老鼠一步步走向死亡。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这出猫与老鼠的游戏以悲剧收场,不过这只聪明猫最终也没能逃脱因果报应的惩罚。
细看《红楼梦》里众多的小人物,有些人的出场可能只有一小段或一句话,但都值得我们一遍遍去思考去探究,作者对小说进行了十年的增删,他赋予了每一个人物一定的意义。我相信未来的每一次的阅读都会带来不同的感悟和启发。一句话,不要忽视了任何一个人,哪怕他只是一只笨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