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那年
——献给末代师范生的记忆
四、师之传奇
韩愈曰: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每在怅惘中忆及师范生涯,总会有那么几名老师跳跃在记忆的天空,成为少年时光不可或缺的标记。
在论资排辈的时代,虽然师范学校级别低微,但幸运的是老师的配备还算正宗,一大半都是正经八百的的师大老牌毕业生,专业水平过硬,即便是随意的课堂讲授,也会让大家耳目一新,思维开拓,完全不同于中学时代的死记硬背。
我们的课堂开始变得随意,语文课不再分析段落大意中心思想,有时候辩论会,有时候话剧演出,有时候美文欣赏;美术课会带学生到附近城郊写生;每周的班会班主任拿出专业特长,做心理小测试,开心理讲座。很少有老师会打骂学生,初中时师生之间老鼠怕猫的那种心态渐渐改变。
教授我们计算机的老师犹如普希金的短诗,短小精悍,干脆利落,上课没有一句拖泥带水的话语,思维也像计算机一样飞速运转,稍一打盹,就被远远落在后面。看那瘦小不堪的身材,本以为是一位弱不禁风的宅男,谁知道校园的绿茵场上,他居然疾如旋风,带、铲、踢、射,躲、闪、传、勾,穿梭在对手好几人的阻拦夹击中,完全是球场的核心人物。头脑睿智、身手敏捷的计算机老师,是宿舍女生最喜欢谈论的老师,当然,我是“铁粉”之一。
数学老师戴着大大的眼镜,像数学科目一样严谨细致,上课特别认真。可惜师范学生对文科的喜爱程度普遍高于理科,数学课上往往有打盹或者偷看其它书的学生,老师的脸上就会显出气愤和无奈,但讲授依然一丝不苟。舍友红很有数学天分,上课听讲也是专心致志,在讲桌上扫视一番后,老师往往会将目光锁定在红的位置,瞅着那一块区域讲授交流。有时候在教室巷道内踱步讲授,走着走着脚步也会停在那附近。授课能吸引学生的全神贯注,应该是作为一个老师的终极理想和成就所在吧。
文选是唯一陪伴我们师范四年的一门科目,而且每天都有一节课。文选老师额头高突,眼睛显得格外深邃,脾气阴晴不定,高兴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古今中外各个文学典故随手拈来,不高兴时眉头紧锁,目光犀利,有回答不上问题者,必定严厉惩罚。惩罚手段也是奇奇怪怪,有时是三天内背会一百则《论语》,有时是两天内写出五千字的论文,有时是一节课背会《阿旁宫赋》或者《过秦论》。课本所选内容大多粗粗涉猎,只留下问题让学生自己阅读解决,但经典古文必定要求熟练背诵。课堂上大讲老子、尼采或者中东战争,每周指定一节课固定做辩论会或者演讲课,辩题提前指定要求做好查阅准备,课上观学生辩解演讲后做点评。除了变化无常的个性和授课形式,时不时还会拿来自己出版的文学作品集散发给学生阅读,作品有剧本、诗歌,也有散文诗。据传,老师曾有过一段轰轰烈烈却又惨淡收场的爱情,但当时,已是贤妻娇儿,家庭美满。有故事的老师终归更吸引学生的关注,也更容易成为学生茶余饭后的谈资。相伴四年,幻想主义的诗人气质、睿智多思、喜形于色的鲜明个性,都在无意中深深影响着学生。在他的带动下,不少学生半真半假的喜欢上了文学。因为经常讲尼采的《上帝死了》,在那种强烈的个人奋斗主义和理想主义的慷慨激昂的鼓动下,我们那个性格普遍内敛的班级氛围里,不少学生志存高远,立志奋斗。
强坐在我们班的最后一排,那时候似乎还在校外兼职带家教,每天晚自习快结束时才咚一声推门进入,带进一阵冷风,头上一顶长舌帽掩盖脸面,一声不吭直奔后排座位。平常沉默寡言,埋头苦读,但每到辩论之时却是口若悬河,抑扬顿挫,慷慨陈词,强势无人能敌,颇有乃师之风。强一直保持着那种坚韧苦读的狠劲,成为了后来我们班同学中唯一的博士。
那时候我正陷于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颓废之中,叛逆、消沉,每每聆听语文课上的慷慨激昂时,总会心有所触,情绪就在上升与下沉之间摇摆。在摇摆之间,四年一晃而过,现实的生活扑面而来,容不得颓废、也容不得胡思乱想,既定的内容一项项走近,一项项解答,生活不允许有任何分心。
后来读到文选老师的另一本书——《影子与风的蜡像》。岁月流逝,风过无痕,唯有影子紧紧相随,在阳光下伸展又缩小。让我们在时光中握紧一缕清风,静听岁月的音律,在心底浇铸一尊蜡像,在似水流年中,静静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