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于故乡的情感是复杂的。
离开家乡伊始就嘴上发誓、心中起愿了。说一生我只爱故乡这一个地方,心底却在想,那遥远的他乡又是如何呢。那些美好的愿景终归飘渺,暂时地,充斥在人心中眼前的还是故乡。 此时,平常不屑一顾的景色竟也平添几分妩媚,总忍不住暗眼偷放,觉得处处皆可流连了。想来在家乡时,无论什么都是寻常,甚至怨言、厌恶亦不少见。只是在离开的那一刹那,诚觉一切可原谅,也就在这一刻,人前所未有的宽容。宽容得不像是一个人,而终于是故乡的孩子了。
可对故乡的怀念须在离她千里之遥时才会萦绕于心。口味不合的饭菜,天南海北的方言,还未适应的气候……凡是不属于故乡的事物无非是在提醒异客所思在远道罢了。说到底,谁会终日思念天际行踪不定的云和时常流着泪的河呢。所思乃与子同袍,所思是凯风自南。当与故乡作别的那一刻,人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与一座城告别,其实不然,黯然销魂者之所以黯然销魂在于别之一字是生生从人身上剜下一段感情来。比之剜心,过无不及。
于是,每在他乡发现一处与故乡不同都会说出口,半是炫耀半是惆怅的,说给旁人听,也说给自己听。殊不知,故乡是最不禁提的地方。一次次,哪怕听的人不烦,说的人也渐渐闭口。等到再回去一看,更是疑惑,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故乡吗?
故乡事,竟已忘大半。年年相见不过三两好友和骨肉至亲。畅谈依旧,亲爱依旧。可放眼看去,故乡也不再有什么特殊之处。那书店是我曾与同伴躲过雨的书店,从那棵银杏下捡的叶子都送给朋友做了书签。因而不曾忘怀。其他,是会忘的。关于他乡的记忆便多了起来。虽是些小事,可对他乡的情愫与最初相比确是深厚一些。但惟有感情方能与感情相抗衡,否则,他乡是怎样都比不上故乡的。 有的人一辈子在流亡,除了自己,其余尽是他乡。
有的人,幸运些,却要带着愧疚对故乡说抱歉。因为爱上他乡的人,所以爱上他乡。要怎样的因缘才能成就高山流水,要怎样的情怀方可金风玉露一相逢?世间难得于他乡而得,如何舍得?当时初见已动心,何况到如今呢。
无所谓故乡,无所谓他乡,此心安处是吾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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