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现在和苏小姐住在一起。
所谓住在一起,主要是指一起吃饭,一起上班,一起看电影,一起起床,然后,一起睡觉。不过可别误会。一起,只是“大概同时”的意思。毕竟,苏小姐和他是两种人。
从任何角度看都是。
苏小姐是南方人,芳名威西,生得水灵,有些典型江南女子的清秀面目。在众人面前,苏小姐素来是端庄的,得体的,礼貌而恰到好处的微笑时常挂在脸上。从这笑里,也颇能瞥见她的“内功”,因她决计不会多笑一分,以免扯起她精心熨平的皱纹。
林白拿苏小姐多半是束手无策的。他指向东,苏小姐便朝西。他谈性灵,苏小姐就言鸡汤。他说理想,苏小姐就合计买房。他原也是钟意过苏小姐,但一直碰壁,浑无办法,既如此,就干脆甩手不谈了。
没想到,后来苏小姐自己搬过来了。
他俩现在名为“同居”,实则各过各的日子。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共一屋檐,形同夫妻,男性友人更是好不艳羡。只他自己知道,苏小姐与自己,只是协议同居的室友。甚至他到现在还是没想通,苏小姐何以会搬来与他同住,而似乎又并无意作进一步打算呢?
对于苏小姐这个人,林白看来是永远懂不起来的。
苏小姐似乎是颇有些名流的朋友们的,平日里少不得接风应酬。这一晚,林白早早回了屋,待到将近午夜,才听到了苏小姐的钥匙开门的声音。林白也不吱声,屋门掩过去,调暗了光,假装已休息了。
他只听见大门钝重地关上,接着是宽衣解带,和高跟鞋落地的声音。然后便没了声响。
苏小姐没回她自己的屋,林白想,那她在门廊里待着干嘛?
过了好一阵,仍是没有动静,他有些按捺不住,说不上是关心还是好奇,开始悄悄地挪到门口去,往玄关那边偷瞄。
门廊的灯光昏黄黯淡,从他搬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整个房子像一座老旧的山丘,散发着垂垂老矣的迟暮感,每间房里悬挂的也仿佛用了十多年的古董白炽灯,光线都要挣扎好一番才能从灯泡里破壳而出。这柔弱的光就这样打在苏小姐的身上,让刚刚到家的她也显得柔弱起来。她就坐在玄关靠墙的木柜子上,一动不动,像是在兀自思考些什么。无处不在的黑影随着灯光倾泻到眼角眉梢,颈后鬓角,又像一个劫匪,从背后绕腰间死死地抱住她。
那一瞬间他觉得,苏小姐是真的累了。
满身疲惫的苏小姐,并不常出现在阳光底下,但总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坐在这老破房子昏黄的灯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