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发店剪发,年轻的理发师一边嚓嚓地剪着我的头发,一边和我聊着天。
“姐,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哦,你老家哪里?”
我沉默半晌,答曰:“……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我到底是哪里的人了……”
平生最怕人问我,你的老家是哪里?你的故乡是哪里?
若要找到我的故乡,恐怕是要绕着千山万水走好几圈才能了解到的。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
小时候,故乡就是和父母亲一起生活的地方。有双亲在,有母亲在,任何地方都是我的故乡。那时,故乡很小,小到在中国地图上无名无姓。美丽的它默默地隐在中国西北角边境线上的茫茫绿州中,藏在戈壁与荒漠之间、田野与河流之间、平原与山脉之间。我只听大人们曾经唤她为“乌什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九师168团所在地)。
后来,父母的工作又变动到边境线上的另一个小小的团场:“麦海因”(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九师167团所在地)。再后来,我又随父母来到了县城“额敏”(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九师师部所在地)。我终于在那张大大的中国地图上,找到了她——尽管那只是一个直径仅为1毫米的空心圆圈,却让我心生安定,感觉到故乡总算大到我可以拿着地图指给人家看了。
从“乌什水”到“麦海因”,再到“额敏”,故乡就这样随着我们搬家的旅程一路飘摇,伴随着我日渐长大。以至于我每次写到题目为《我的故乡》的作文时,里面故乡的地名也不得不一路更改。我口中、笔下故乡的地名虽因生活的变动一再更改,但从我童年、少年、青年时光里经过的那些人、那些风物,还有那漫山遍野绽放着的不知名的花,那些在风中呼呼作响、高大挺拔的白杨树,那些清澈见底、奔流不息的河水,那纯洁无暇的皑皑白雪,那如洗的碧空、耀眼的阳光、璀璨的星空……这些点滴记忆日积月累,最后都成了我心中对“故乡”二字最初最完美的诠释。
后来,父母退休就把家搬到了更大的城市——乌鲁木齐市。我也在乌市工作了好几年。那时的我常常怀念西北之北的那个小县城,听说有人来自额敏,心里就特别地激动,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当成家乡人。然而慢慢地,再到内地城市出差或旅游时,若有人问我你从哪里来?或者你的故乡是哪里?我又会说:我从新疆乌鲁木齐来,我的故乡是新疆乌鲁木齐市。日子久了,我便不再对内地人提及乌什水、麦海因,甚至额敏——我猜他们可能压根没听说过这些听不懂的地名,而我也不想再去绕一大圈解释这些地名。没有人知道我的内心开始有些混乱、迷茫。年少满怀深情的那片生活之地、那片我心中美丽的故土家园渐渐模糊在远去的岁月中。
再后来,我移居到四川成都,在这里工作、生活。不觉间,已近二十载。成都是我母亲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家。加之后来,父母也来成都定居。我开始对成都这座古老而又现代的城市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我生命的根有一半来自成都。这大概也是我喜欢这座城市的原因吧。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始终都没学会四川话。就连现在我平日里去市场买东西,因为说不来四川话,都还是会遇到个别摊主欺生。在成都人眼里,我始终是个外乡人。
在我心里,总觉得有一道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纱隔在我与成都之间。那纱网上有成千上百个细小的孔连着我和她的呼吸,既让我心生亲切,却又教我无法彻底地亲近她。
成都是我的故乡吗?如果她是,为何我又总是眷念远隔三千里的那片西北热土、一次次想要踏上那片风景如画的家园?如果她不是,又为何每次离开她的那一段时间,心里总忍不住想念,连同在陌生城市村镇里看到川菜馆、遇见四川口音的人都觉得格外亲切?每次从外地回来,迫不及待地吃上一顿麻辣火锅,即使辣到眼泪花包起,肠胃疼痛,这心里这浑身上下也都觉得舒坦无比。
哪里才是我心中的那个“故乡”呢?我一时间说不出来答案,心里是越发地茫然了。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无端更渡桑干水,却忆并州是故乡。
——唐代刘皂《旅次朔方/渡桑干》
不曾想唐代人刘皂也曾有过我这样的迷茫,“无端更渡桑干水,却忆并州是故乡。”
原来,在这客居他乡的游子心中,早已把这个“他乡”视为了自己的第二故乡。一如我对成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这般牵挂。
若你现在来问我:你的故乡是哪里?
我想,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