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开始每天下雨,溅落在房顶、窗檐和地板上滴答作响的细雨,接连不断地下,敲打在心里形成催促人的鼓点。
整夜整夜,我都因雨滴的声音而失眠。
何锦卿,何锦卿,我爱你,我一直都爱着你,为什么你永远察觉不到,何锦卿……
失眠的时候我躲在被窝里,总能无比清晰地听到心里的声音。
我总是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也总是只敢在夜里默念他的名字!我想,或许我不该那么胆怯,把20岁的青春,献给一场不敢开始的恋情!
但是,女追男有好结果的吗?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成功率有多大,但是我清楚明白无论如何我也不敢当面告诉他我一直对他怀着怎样的感情。他气宇非凡温柔大方帅气迷人,用尽我毕生所学所有美妙的辞藻堆砌在他身上都恰如其分,而我呢,胆怯、懦弱、不自信、不够成熟,也不够美丽和风情万种……我能举出一百个我身上的缺点!怎敢把这样的自己主动袒露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喜欢他,想和他谈恋爱、结婚、相伴余生?
我不敢预想好的结果,所以想过一百种被拒绝的方式和后果,这样的我,只能缩在自己的壳里,不敢抬头,不敢伸腿,不敢做任何举动。
可是,可是何锦卿说他要关掉咖啡馆,到另一个城市去生活了!
他宣布这件事的那天南城刚刚进入梅雨季,我记得,就是那天开始下雨的。
他坐在离咖啡吧台最近的那个靠窗的位置上,梅雨天的光和雨从窗户落下,雨打在了窗台上,光映在了他脸上——他那轮廓分明、略带成熟和忧郁气息的脸上。
那天的咖啡馆冷清寂寥没有客人,只有雨声附和着咖啡馆里“La Vie En Rose”的轻声循环,那热闹俏皮的细雨滴答声竟能嵌进歌曲舒缓的旋律里,准确地找到自己停放的位置并且融合进去——我以为两个声音的重叠该是纷乱吵杂不和谐的,而它们的天衣无缝打破了我的「以为」。
我在吧台里把每一只受了潮气的杯子擦得干净锃亮,然后轻轻地放回原位,我以为做好每一点细微的工作也是对他的支持和爱意表达,所以咖啡馆里每一个被照顾周到的细节,都充盈着我对他的体贴,即使他感受不到,我做了、就好。
如果每一只咖啡杯会说话,如果每一个点心盘能对人传递心声,它们一定会说,我是一个好女人,它们会希望我成为它们的女主人,用同样细致的爱照顾它们的男主人,就像照顾它们时一样。
在我的思绪传达到脸上想在嘴角凝成一丝微笑的时候,何锦卿开口,让我和小陈过来,坐到他对面。
此时,他的声音沉稳郑重,不同于以往的轻松愉悦,在玫瑰般浪漫舒缓的旋律和轻快的雨点声中,显得那样钝重而不协调,就像挥动金属器具划破了粉色的空气泡沫一样。
小陈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围裙上擦干手上的水迹,然后和我一同坐在何锦卿对面的布艺沙发上。
“哥,什么事?”——这是我们对何锦卿的称呼。
小陈看何锦卿神色郑重,先开口询问。
何锦卿看了看我们,从他好看的眼睛里,我突然看到一丝不舍。
我预感不妙时,他继续说了:“我打算关掉咖啡馆,到冀州生活。”
仿佛听到雷声,但是窗外和风细雨的天空只有浓重的阴霾!或许雷声只打在我的头脑里,变成了我头脑里响彻的嗡鸣。
往后他说了什么不重要,因为没有「为什么」和「以后怎么打算」,我只听到一个重点:他要离开!!
我想,他或许没有察觉我每天给他和小陈买的那盒草莓味酸奶上写的字句——他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草莓味制品,草莓味酸奶,草莓味夹心糖,草莓味蛋糕……世界上没有任何草莓味的东西是我喜欢的!
“你在我心里”,只为了粉嫩的酸奶盒上写的这句「广告词」,为了向他展示这句话!一年来我每天都带这款酸奶来给他和小陈,一起分享。
还有那些节日里发的祝福短信,每一条短信的结尾我都附上一句:“爱你的,夏莉。”
虽然我的解释是给每个人都发了这句话,但是小陈一直只是我不敢直接对何锦卿表达爱意的「掩护」而已……
对他展示无所谓的态度表达解释的时候,每一次我的心里都在叫嚣:“我说的是假话!假话!我做这一切说这一些都只是为了给你看的!那句话其实只为了发给你!”
但是他察觉不到!因为我的表情和语态一直被伪装成稀松平常的样子,他从来没有察觉到我内心里的呐喊……
现在他突然说要离开南城,去冀州。原因不明,行踪不定,我该如何?
最后的一个月时光,我该告诉他,极力挽留他?还是默默藏在心里,永远不要让他知道,在他的咖啡馆里有这样一个自卑到尘埃里的女孩,一直在暗恋他??
【2】
日子一天天在阴雨连绵中挨过去,无论如何我都不敢向任何人提起我心中逐渐增强的烦恼。
很多个夜晚,听着窗外雨滴的声音无眠时,我都拿着手机缩在被窝里紧盯着屏幕。
我在手机里做着「编辑」和「删除」这个行为,重复了无数次。每次的内容无外乎是「我喜欢你」后面有时接的是「喜欢很久了」,有时候接的是「你知道吗?」「你呢?」,或者更冲动更大胆的时候,会写「我想和你交往」「能不要走吗?」等等,收件人一直都是何锦卿。但是,这些短信从来没有发送出去,它们有的存在了我的手机里,成为了我数个晚上无眠时的心情日记。
不懂别的女孩子为什么总能勇敢表达自己的情感?我只知道从我能记事起,在商店里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会先别扭地拿起它旁边的来装模作样端详过后,才敢拿起真正喜欢的东西来看一会儿;对于喜欢的男孩子,我也会故意和他疏远距离,以掩饰自己对他的特殊的好感。久而久之,我学会了压抑,学会了羡慕别人敢说敢做的「勇敢」。
我好似天生就是这样懦弱自卑的一个人,何锦卿让我第一次正视自己的懦弱并痛恨它!!
【3】
平时我是不喝酒的,但是散伙的这天,我决定喝到麻痹。
这是咖啡馆营业的最后一天,店铺已经转手给一个卖佛牌的中年男人,往后这里的一切都会变一番模样。这里终日萦绕的咖啡香会变成带有寺院香味的檀香,这里不会再有他用温暖的声音说的“欢迎光临”,不会再有他冬日阳光一样的笑容、映着雨滴的瞳孔、迎着轻风的叹息……我也将和这里道别,这里不再有我的工作位置……
“我们就这样各自散去……”
我想是音响里浅唱低吟的女声太凄艾太迷离太扰乱人心,是灯光太黄太暖太像唯美的残阳,小小的咖啡馆在那个时刻就像一个泡在醇厚的夕阳里的大酒缸,让人沉醉,所以这时,我说出了平时绝对不敢说出口的大胆的话……
我们在已经基本清空的咖啡馆里喝酒,喝到晚上11点时,小陈已经回去将近半小时了——他妻子还在家里等着他。
于是这时的咖啡馆里就只剩下了我和何锦卿两个人。
“你不要说话,听我说。”
在何锦卿说了很多关照我以后好好学习,毕业以后好好找工作之类的话以后,我捂住了他的嘴巴。
酒壮怂人胆,我是喝醉了才敢这样!
当时我只记得何锦卿说的那些敦促我好好学习,以后找到好工作,怎么做好工作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脑袋一直嗡嗡的,像有一辆快要出事故了正在找停机坪但是怎么也找不到合适地方停机的直升飞机一样嗡嗡乱转!
何锦卿那些话无论如何也进不到我的心里去,这些不是我想要听的话,所以它们进不到我的心里,它们只是在我的耳边打转,让我心烦!
“你听我说!”
我用了从没对何锦卿使用过的语气,强烈又着急。
“反正你都要离开了,反正再也见不到了,我要告诉你!我要告诉你!……第一次在咖啡馆门口遇到你淋着雨搬着一箱牛排走向咖啡馆的时候,我只是和对任何人也会做的事一样,帮人遮一下雨,我以为就会如陌生人一样各自离去……可是,可是我没想到你这么高,你的眼睛这么亮,你的「谢谢」这么好听……我是因为你才来咖啡馆兼职的,我说我下午没课也是骗你的!第一个学期的下午我有一节线性代数课,第二个学期的下午我有一节思修课,为了来这里我都逃掉了!为了在后一个学期的补考把这些逃掉的课程考过,我晚上回去总要借笔记学习到凌晨!我不想让你走……你走得那么远……你会遇到很多优秀的女孩……而我,在南城还有两年才毕业……我不能到你身边……我将会永远错过你,再也看不见你映着雨滴的瞳孔,听不见你轻风一样浅浅的叹息……”我已经抱紧了他,但是当时的我毫无知觉!眼泪和着一股脑倾泻出来的心声,还有绝望地颤抖着的拥抱,像是拼命在抓取什么一样!
这一切都没有在我的意识控制范围内!
“我喜欢你,从一年前见到你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你!……”
我用此生所运用过的最绝望的语气伏在他的胸膛里呐喊。
从来不敢说出来的话,一夕之间倾吐出来竟然有决堤般的快感。
可是,当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无措的表情,突然让我在一瞬间犹如冰水浇头一样清醒过来……
我那被酒精浸泡的神经啊,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这是一种神奇又可怕的体验:从四肢百骸到每一粒细胞的微绒毛都能感受到声音、空气和味道,仿佛与宇宙万物融为一体了!能感受到地球自转!能感受到微不可闻的呼吸和心跳!每一种气味和声音都能被轻易感触得到!——就是这种感觉,它的来临让我猛地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的可怕——不可挽回的尴尬!
埋在最底层的秘密突然被暴晒出来,毫无包裹地摊开在心里最在乎的那个人面前!就像有疤痕的丑陋面容被赤裸裸地示众一样可怕!
“对不起……”丢下这句话后,我头一甩就冲了出去,以毕生能用上的最快速度离开了那个地方!
那晚,我跑了很久,跑到双腿乏力,就像用尽所有力气来逃离灾难电影中正在朝我快速龟裂的大地一样地逃跑。直到风雨的黑夜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喘息和脚步声,我才觉得我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停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跑到了大约一公里外的南城公园,而且我的全身也已经湿透了。
【4】
“那是个可怕的夜晚,无论过了多久都记忆犹新。”
过了五年以后,我在何锦卿面前再次回忆起那个「可怕的夜晚」,我的脸又红了。
其实,我只选了这些最深刻的片段讲述出来给你们听,那些没拓下来的部分,这个坐在我对面的何锦卿说他全都记得。
——虽然已经五年过去了,他说他依然记得。
不止那个我想尽办法要忘记的夜晚他记得,他还记得初见的时候我用那把晴天一样蓝色的伞做了第一个给他遮雨的陌生人,他说他一直记得那时候突然头顶像是飘来了一片蓝天。还有每天一盒的酸奶,粉红色的盒身写着“心里只有你”,还有与我的羞涩不符的祝福短信最后那句“爱你的,夏莉”。
他还记得很多我当时觉得无比甜蜜的时刻:比如天晴时一起把咖啡馆进门处的那几盆绿萝拿出去晒太阳,比如下雨时一起撑竹竿把庭院顶棚的积水捅出去,比如天热时我们都被蚊子叮咬得不行然后相互狂喷花露水,比如天冷时我洗完咖啡杯双手懂冻得通红,他看到了二话不说拉着它们贴到暖炉上……
从开始到结束的所有时刻,他都记得,只是,一切都像他所说这样,被记得的意思只是——一切都只能被存在记忆里,永远不会有我当时想要的那种关系的延续。
后来发生了什么?那天晚上以及这次见面发生的事情,我想我总要交代一下。
那天晚上跑了那么远的路,我以为从此就这样了,再也不会见面,发生了那种事情,我也再不敢出现在他面前!我竟然做了那么大胆的举动,我都被自己的言行吓得不轻!看他惊慌的眼神和无措的双手,他别把我当神经病发作了……
后来他开玩笑地说:“一直当做小妹妹一样的女孩,那么腼腆,突然像决堤的洪水,当然吓一跳。”——当我们能这样轻松地进行谈话的时候,已经是更久远的以后了。
【5】
冀州是一个北方城市,与南城相隔着三个省的距离。毕业后我留在了南城,成为南城晚报的一个记者。工作的第三年,我第一次到了冀州这个一直存在脑海中却又不敢轻易去踏足的城市。
这当然就是他离开南城的那个五年后,我赶来报道电子科技论坛举办的全国新兴科技公司主管大会,他来参加这次大会,作为冀州一个小型科技公司的主管。
在大会后,我找到了何锦卿。
在会场外高声叫出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很意外。
我看着他沉积了更多岁月的眼睛,笑说:“怎么了?不认识我啦?”
“怎么会,”他脸上的意外迅速变成一丝喜色,“只是不知道什么魔力,让你变成了这副开朗干练的模样,当年那个腼腆害羞的小女孩哪去了?”
“被我杀了。”
我说这话的语气介于半开玩笑之间。
那个懦弱的小女孩经过几年前那百爪挠心的相思和独自苦闷的煎熬,已经被决定改变和突破的我亲手扼杀并埋葬在岁月的尘土里,过程痛苦又漫长,经历了两年还是三年时间,其间我遇到了另一个男生,他帮助我、鼓励我,甚至到现在还一直陪伴着我,当然,我与那个男生之间的故事,又是另一个篇章了。
再说回来我和何锦卿这五年后的第一次相遇,他说请我吃晚饭,我欣然答应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如果抛开以前经历的种种,我们以更普通的方式相处,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这一点在后来的日子里得到了印证。
说起以前我一个人的痛苦,我问他曾经,哪怕有一个瞬间,他察觉得到吗?
他说他把我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我那时候那么极力隐忍,他也不敢唐突,所以,他一直装作无知无觉。
他知道,年少轻狂时的爱恋,哪怕极尽疯狂,噬心裂骨,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随后他又说,他预想不到的是,那个晚上,我会这么大胆地说出来。但是,那时候,他在冀州已经有相好的女朋友了,回冀州,是为了回来成家。
其实,冀州是何锦卿的老家,大学毕业后留在南城开自己的咖啡馆是逆了父母的愿,回来和父母相中的女子成家,是遂父母的愿。他是这么不“感情用事”的一个人,当年那个小女孩,怎么可能凭着满腔少女情怀便奢望永远站在他的身旁呢?——现在,我才终于懂了当年所不能懂得的一些道理。
回想起那晚,我以为黑暗中只有我一个人沉浸在失恋的苦雨中,我以为不会有人来怜悯我,这时,何锦卿却从我身后出现了。他跑过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把大黑伞,但没有撑开,他因此也被淋湿了——或许是为了跑得更快,我猜。总之,在我以为孤独的时候他出现了,并把伞打开撑在我们的头顶,于是在雨幕中出现了一片暂时雨滴停歇的安全岛。
“夏莉。”我从他的语气里听到担心、着急和不忍。
用这种复杂得像高低音不协调的三重奏的语气,他说:“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在冀州有女朋友了,这次回去,我是要和她结婚的。”
【6】
这些,就是那个晚上和那以后值得描述的全部,到此,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我的初恋苍夷满目,没有轰轰烈烈,不见千回百转,只有我一个人自艾自怜,为自己的一点小情绪而悲喜苦痛。即使当时喜欢的不是何锦卿,是金锦卿、王锦卿,或任何一个男人,那时候的我可能都会一样陷入懦弱的痛苦中。或许——好在当时我遇到的人是何锦卿,他没有主动伤害当时那个弱小的我。
谁年少轻狂时没有一番最真挚的恋爱被自己像七彩琉璃一样捧着,却往往被那个最喜欢的人亲自砸成粉碎。但是,就像何锦卿说的,「年少轻狂时的爱恋,哪怕极尽疯狂,噬心裂骨,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还有,我们听听一千年前,苏东坡出行偶遇阵雨时所说:不必去听那些穿林打叶的雨声,不妨吟啸着悠然前行,当回头看一眼走过来遇到风雨的地方,既无所谓风雨,也无所谓天晴。
这就是那个被埋葬掉的「我」告诉我的:无论经历的是风雨还是天晴,只有成长,能无悔岁月流逝掉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