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去参加读书会回学校的地铁上,看见一个很邋遢的中年男子。
头发乱糟糟的,看得出很多天没洗,身上的衣服上满是灰,有的地方还有积成了灰灰的一块区域。鞋子也是沾满灰的,还有几块起皮掉落了,露出里面的料子,很是扎眼。我正好在排队买地铁票,他在我后面,拖着一个麻皮袋,里面不知道是什么,背上还背着一袋东西。队伍慢慢前行,忽然他凑上来问我能不能借他两块钱?声音低低的,很小心,还有听着很是怪异的方言普通话。
我并没有立即回答,脑子里晃过之前的经历:地铁站排队的地方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老人,穿着破旧,自己要去哪里哪里见孙女,差几块钱做地铁。第一次我给了,第二次我也给了。后来发现这个老人却是地铁站里的熟客,还轮站值班,在各个地铁站以同样的理由向路人借钱,也不多,少的就一块,多也就四五块。之后再碰上这样的情景,我几乎是绕着走,就算碰上了,也是漠然的一张脸,不予理睬走开。这次,我拿不准是不是同样的情况。因为他的穿着和他背上,手里的东西。
算了,再骗也就是两块钱。这么想着,我边想边从包里摸出仅剩的两块钱递给他。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我,一直不停点着头,嘴里说着谢谢,谢谢。买完票之后我就飞快地转身离开。心里莫名的想回避:我怕最后这个大叔没有买票而是拿着钱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地铁里人很多,正是下班高峰期。在车门快关闭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喊着:等一下,不要关门!因为人太多,我看不到人脸。地铁门还有等一下的?只觉得有点好笑。
随着时间过去,地铁里拥挤的人群变得稀疏。我终于有可以坐下的机会。我掏出手机准备看一眼微信,眼光扫过不远处的一个身影,那不是买票时遇见的大叔吗?我立即松了口气。他也看到了我,随后他便拖着那麻皮袋有些蹒跚地向我走来。
他说:“你也坐这班车啊!”我回答是的,还回给一个微笑。他也笑了,说:“我到这xx站下,哎,你应该在读书吧?是大学生吧!”我说是的。随后我并没有说话,就这样一直沉默着。而他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站台进度条。过了一阵,他转过头问我:“你到哪站下啊?”我实际上是跟他同一个站,但是出于警惕,我说在他的前一站。他有点失落的样子说“哦”。又过了一阵,他又问你知道某某大厦在哪里吗?我要去那打工。我回答我也不知道,没听过。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之后我仔细看着他,看他说话看他盯着进度条看他手里紧紧握着的地铁交通卡。
到了他要下的前一站,他转头对我说,快到你下了。我说,不用了,我还想买点东西,下一站有个大超市,我下一站下好了。接着又说了一句,跟你同一个站。之后出地铁我帮他拿着东西,真的挺沉的。在上电梯时,我问他你要去哪啊?他从口袋里略微艰难地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上面一排潦草且丑的字,写的是去一个地方的路线。路线写的很清楚。
“你到那去工作吗?”
“是啊,去那打工盖房子。”
“第一次来?”
“那是啊!没来过大城市,村里人推荐来的。来这边不知道怎么走啊。那个地铁还是问了人家怎么坐,差点就没赶上了。”他说着就笑起来,脸上皱皱的。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不懂坐地铁的流程,可能完全是靠观察和询问坐上地铁的。但是在这种地方,开口问也是一种勇气,因为极少的人会去理你,甚至还会嫌弃你减少了他玩一秒手机的时间。他是怎样用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跟他人交流,带着未知的迷茫和生怕错过地铁的慌张去过安检,找自己要坐的那班地铁。
突然间一种难以回避的愧疚包围着我。它是我最初的猜疑,过于警惕的意识和长期生活在这种人情低温的环境下早已麻木了的内心。这里人与人的距离慢慢拉长,温度慢慢下降,最初的与人之间的信任与帮助已经慢慢冷却。我会先怀疑别人,私自揣摩他人的想法,然后对照着自以为存在的风险,权衡利弊,最后做出选择。也许这无可厚非。但是,我最开始的想法往往是将人往坏了想,往新闻报道事件里想,往同学长辈老师的提醒警告里想。我不会主动去问,当别人主动来问的时候我甚至还会漠视,连利弊都不愿意去衡量。不管对方是一个伪装的骗子,还是一个真正的农民工大叔。
我们到底是怕了以至把这种爱心隐藏了,还是已经麻木了而选择了一种屏蔽的状态,隔绝这种情况,因为万无一失。如果是前者,那么至少我们只是看起来那么冷漠,我们还是在以一种低调的方式来维持着本就低温的人情,如果是后者,那么我们就是在渐渐抽走为这座城市人情供暖的那一点点气流。那我们就是这座城市变得冰冷的催化剂······
······
最后,我选择了同他一样的地铁出口,用导航找到附近的公交车站,看着他上车,坐在车上一直说谢谢。皱皱的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其实我应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