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元:中国格言漫话之 既来之,则安之

这句格言出自《论语·季氏》:“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原文记述孔子论治国安邦之道:要使“近悦远来”,就必须“内求团结,外求发展”,团结和发展之道均在于“文德”,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文化建设,精神文明,软实力;在一个企业则是企业文化,领导艺术。一旦“远人”感动于你的文德而来了,则要加以安抚,让其安定下来。如此,则“全世界和平相处,相安无事,天下太平”1。这里, “来” 是 “使其来”、 “招徕”的意思;“安”则是“安抚”、“招安”的意思。

后来,这句话常用来劝人“少安毋躁”,意为 “既然来了,就不要再想来处,即便现状并不那么如意”。元代吴昌龄《张天师》第一折中有一段台词就是用的这个意思: “既来之,则安之。仙子请坐,容小生递一杯酒咱。”

“既来之则安之”也是一种处世之道,即社会适应之道。成语就有“随遇而安”,表示处于任何环境都安之若素,满足于现状。

其实,这也是一种心理素质的体现,是自我认同、自我满足的需要。如果没有这种心理调适能力,就会处处无所适从,甚至惶惶不可终日。当然,这种心理也有其保守落后的一面,有时体现了一种“疏懒”和“得过且过” 的精神状态。令人忧虑的是,现代社会,有一种力量让人永远无法得到安宁,而不得不时刻处于焦虑彷徨之中。

与阿德勒、荣格、兰克、弗洛姆等齐名的西方当代新精神分析学派的主要代表,美国心理学家卡伦·霍妮指出:“现代文化在经济上建立在个人竞争的原则上。孤立的个人不得不与同一群体中的其他个人竞争,不得不超过他们和不断地把他们排挤开。一个人的利益往往就是另一个人的损失,这一情形的心理后果是人与人之间潜在敌意的增强。每一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现实的或潜在的竞争对手,这种情形在同一职业合作的成员中特别明显,尽管他们也努力追求公平合理,并竭力用彬彬有礼的君子风度将这一点掩饰起来。

“但必须强调的是,这种竞争,以及伴随这种竞争的潜在敌意,已经渗透到所有的人类关系之中。竞争在各种社会关系中已是一个占压倒优势的因素。它渗透到男人与男人的关系中,女人与女人的关系中;不管竞争的焦点是风度、才能、能力还是别的社会价值,它都极大地破坏了任何可能建立的可靠友谊。同样,正如已经表明的那样,它也妨碍了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这一点不仅反映在伴侣的选择上,而且也反映在同伴侣争夺优越地位的整个斗争中。它渗透到学校生活中,而且,或许更重要的是,它渗透到家庭生活中,所以儿童毫无例外地从一开始就接受了这一病毒。”

竞争和随竞争而来的敌意、恐惧、孤独感、软弱感、荒谬感、异化感、不安全感,使人随时随地处在紧张的焦虑中。霍妮指出:“撇开表面现象而深入到有效地产生神经症的动力系统中,我们就会发现,存在着一种一切神经症共同具有的基本因素,这就是焦虑,以及为对抗焦虑而建立起来的防御机制。”2

所谓焦虑,是指个人面对一个充满敌意的世界而产生的渺小感、孤独感、软弱感、恐惧感和不安全感。为了对抗这种焦虑,人不得不拼命追求爱,追求事业的成功,追求权力、名声和财富,以获得对抗焦虑的安全感;但由于这些追求本身建立在恐惧的基础上,所以神经症患者总是处在无休无止的内心冲突中而无法获得爱,无法获得事业上的成功。这就进一步加深了他的恐惧和焦虑,由此而造成了更严重的恶性循环。

苏东坡说:“此心安处是吾乡。”只是,在高度不确定的时代如何保持心灵的宁静和安详,则又是一个严峻的人生课题。

卡伦·霍妮  和她的名言

1 南怀瑾著述:《论语别裁·下》,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2 霍妮著:《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冯川译,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版,第1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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