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连续不断地接到邀请我去“指导”“提高”“村晚”的电话，特别是接到老家村长和妻子家乡村长的电话后，不由得我不好好关注“村晚”这新鲜“角色”了。

想当年，电视、电脑还没有走进寻常百姓家，电影也只属于城里人的盛宴，戏台子便成了大大小小的村庄不能或缺的风景。忙碌了一年，总要在台下热闹几天。这个习俗也已是源远流长，越剧、京剧、评剧、婺剧……大江南北都各有自家的货。冬闲时日，村里请了戏班，家里邀了客人，全村就热闹开来。台上锣鼓笙箫，花脸白脸粉墨登场，依依呀呀唱开了才子佳人、英雄豪杰；台下难得打扮一新的少男少女，一堆一簇，眉来眼去地笑闹逗骂演开了年轻人的戏……

老家曾有自己的戏班子，农闲日子在本村开演后，就辗转于方圆百里的村庄巡演。放下锄头把子开开心心的一冬功夫，也能赚得几块闲钱，混得几顿闲饭为家里省点口粮。

这便是我记忆里最初的村晚。

一场热热闹闹的大运动，把台上的“牛鬼蛇神”打入冷宫；于是乎，小中学生、工农兵占领了村晚舞台；革命歌曲、样板戏主宰乡村百姓的思想阵地，红色潮流当仁不让地成为村晚的主角。而那轰轰烈烈的日子，我也曾是村晚一角。

电视、电脑渐渐普及，央视春晚迅速跨入乡村农家。村里的那方小小的戏台，渐渐退出村民的视野，静默在岁月风雨中……

近年来，各地“村晚”卷土重来，但今年的势头好像非同寻常，大有与央视春晚叫板的派头。特别是我与她家乡的村晚都择日除夕之夜，存心要把央视春晚拒之门外，同时也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年近半百，父母都已西去，故乡、故居像一道情感的阀门，不敢轻易碰触，尤其是在这年关将临之际。但家乡的村晚不由分说地掀开我记忆的面纱，逼得我不得不去面对。

曾经的少年岁月，看到年老的相邻吃力地扛着柴草行走在山路上，便感到难过，总会把贫穷、落后、愚昧等沉闷的词儿叠在心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可是，今天脑海里浮现那场景，心间涌动的却是一份亲情、一腔怀念……

可如果贸然为村晚回乡，村里何处还能安然落脚？

爱人的家乡是一个非常纯正的畲村，二十年前给我的印象而今依然记忆犹新。五六十户农家，散乱无序地依山而居，农舍之间往往是农田或菜地；村里没有三丈平整的道路，而路边最醒目的却是队列化的茅厕，在视觉和嗅觉上把我们心里的田园美感彻底埋葬；有一小部分农家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放在户主的床前，是一家人全部的文化生活……

贫穷是贫穷了点，但那份纯朴的乡情，着实醉人又暖心。我这个有文化的女婿成了村里家家户户的上宾。我先天性与酒绝缘，但在这里多多少少都得“给个面子”喝一点。几家喝下来，似乎感到这酒有点畲家的个性。妻子说，畲家酒里酿进多种“畲药”，根据入药差别能对症治病，平日待客酒少酌也能养身。

古老畲村纯朴的民风伴随清贫的岁月，流淌着美好的记忆……

但是他乡的美好，终究无法替代心底那份浓浓的乡情。每年清明节回乡扫墓的日子，总要无可逃避地去面对那份深深的痛楚——

老屋地面上的青苔，泛着逼人的绿光；冷寂的庭院里凄清的草丛，吞噬了曾经的家的温馨；紧闭的门框上经年的春联，消退了残红，在风中刺耳低吟；母亲的灶台上，尘土厚积，掩埋了我们兄弟姐妹的无限欢欣……

而今，故乡的村晚又一次把心底的乡愁唤醒！

妻子用恳切的眼神看着我，我感到似乎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她心里的想法我非常明白，因为老爸、老妈身体健朗，有事都会往城里跑，所以她已经好几年没回去了。听说近几年村里变化非常大，平日里她总会提起这话题。这次加上村晚的诱惑，已经没有理由不陪她回去看看了！

农历12月29日上午九点，我们一家子就出发了……

原来一两个小时的山路，现在只是十分钟的车程。转眼就到村口——也许应该叫“寨门”吧。她说：我们还是别急着进村，站在这里好好看看吧。

是啊，阔别已有三五年了，这个熟悉的畲族山村，却已出落成新婚嫁娘一样的秀美风姿，猝不及防地冲刷了我们的曾经印象。

站在“寨门”处往外看，起起伏伏的崇山峻岭，波动着层叠的苍翠秀丽；往村里看，整个山村所有农舍，都装扮一新，迎着我们精神抖擞地亮开笑颜。妻子激动地紧紧拉着女儿的手，愕然地重复着：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想当初第一次来她家，为了讨好准丈人、丈母娘特意买了一些礼物，一路上我们两人轮流着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就差一点没有把东西丢掉了。

今天，我们肃然惊讶于这份巨大的变迁，不禁然感叹唏嘘！

站在村子中心的停车场里，我们惊奇地左顾右盼，感叹着、兴奋着……脚下水泥路面的环村公路，以“S”形穿行在农舍之间；沿路造型独特的路灯与独具畲族个性的锦幡互相呼应，夜间则像一条神龙，护卫在村间的房前屋后；公路的两侧与农舍前后左右的立面，都按照统一规划修建、装饰，焕发出今日新农村的时代风采；各家各户的大门口与楼檐处都整整齐齐地挂着统一式样的大红灯笼，整个村庄洋溢着节日的喜气……

丈母娘、老丈人亲亲热热的叫着我的名字，对我关爱备至，我心里暖洋洋的。

其实我们心里早已植入央视春晚群星灿烂的不可一世，自然而然地把“村晚”看作贫瘠的土壤上长出来的“野草”。但是，尽管心里这样想，安静下来的时候，老家村晚就情不自禁地窜出来搅动我的思绪。

妻子理解我的乡愁，领着我或沾亲带故、或紧邻密友、或少年伙伴，家家户户走了一遭。一杯杯热茶、一碗碗米酒、一声声甜甜呼唤，填满了从早到晚的时时刻刻。纯朴乡风的原汁原味依然如初，滋润着我的心怀。

午后闲步，在山间游步道上与上海在这里过年的客人相遇，我们随意的攀谈起来。他好像把我当成了游客，自己是这里的主人，说：这里的山风可以清肺，这里的山泉可以洗肠，这里的野菜可以养胃；这里的畲风可以养心，这里的畲歌可以醉心，这里的畲药可以延年……他说，他已经为朋友、同事向这里的农家预订了明年过年的食宿……话语里充满了兴奋与诗意，无意间也馈赠给我一份宽慰……

夜色降临，礼炮声一阵一阵响过，村民络绎到场。他们的“村晚”如期开幕……

我忐忐忑忑地坐在村干部们中间，起先真的是很不自在，期待村晚早点落幕。

但是看了近半节目后，心里就开始暗暗嘲弄自己的孤傲了。心想，就冲这家家有节目，户户同欢庆的和谐融洽之风，也没有理由不为之喝彩！

三队阿妈即兴对畲歌的节目，深深地震撼了我。穿着独具畲家特色节日盛装的阿妈，有半数早已是年逾花甲。她们五人一队，谁先想出应对唱词就出列高歌。我虽然没能听懂，但台下掌声阵阵、叫好声连绵不断，足以说明精彩不凡，妙言不绝……

上海、杭州的客人和金发碧眼的老外，也坐不住了，争相登台表演，把村晚推上高潮……

台上台下正其乐融融，村长附耳对我说：真想不到他们能弄得这么有模有样。还把原本不和睦的几家撮合在一个节目里，让他们自然而然地一起商量着怎么演节目而重归于好，而且明天开始全村投票评选最佳节目，消除前嫌重新和好的还可以优先考虑。说真的，这不是一台戏，这是我们村从村容外在美到民心村貌内外美的开局大典啊！

台上载歌载舞，台下欢呼喝彩，一时间台上台下变成一片喜庆的海洋……

乘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我悄悄地溜开，给老家的村长打电话。他接通后，并没有说话，而是让我去感受电话那头的欢庆气氛，倾听那歌唱声、欢呼声、笑闹声……

我静静地听着……听着……任由这普天同庆的喜悦汩汩地注入心田……

哦，这土土的村晚啊，这美美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