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成败,有时无关乎是否闻达,而在于是否心意平和。因为官做得再大,还有比你更大的;钱挣得再多,还有比你挣得更多的,其他也一样。往上比较可能会有挫败感,往下比较可能会有幸福感。《红楼梦》第五回有词云:“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言宝玉宝钗成婚后,虽则宝钗美丽贤淑,门当户对,然宝玉最爱者,却是黛玉而非宝钗,故而心有郁郁难平之慨。
所以得到的是否最好不重要,而是否最合心意最为重要。有些人居于万人之上,但并不自足;有些人富可敌国,却从不快乐。而那些理想并不宏大,目标并不高远者,在达成所愿后,容易心态从容,萧蔬闲远。
自古以来,文人士子崇尚的是功成名遂身退。但真正做到的人却不多,功成名遂者众,从容身退者少。身居要职,富贵荣华,没几个人能抛得开,放得下。做得最潇洒的是范蠡,视高官厚禄为无物,在帮助越王勾践成功击败吴国后,悄然隐退,驾一叶扁舟,消失于江湖烟雨之中。数年后,他摇身一变,成为腰缠万贯的富翁。而他并未坐享终身,而是尽散家财,再次消逝于人们的视野。事隔多年,他东山再起,白手起家,又一次成为富豪。用现在的话说,他做过高官,当过老板,什么世面都见过,什么生活都经历过,一生不问结果,只顺遂自己的心愿,一不高兴,便淡出江湖,不经意间,又名扬四海。真是快意肆志,气顺心平,完全到达自如境界。
但是,像范蠡那样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行事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士子都是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有些甚至一生襟抱未曾开,虽然生活并不都是穷困潦倒,有些也获取了高官厚禄,但终究意难平。
南宋词人辛弃疾,是豪放派词代表人物,有“词中之龙”之称。与苏轼合称“苏辛”,与李清照并称“济南二安”,其文学造诣,在当时已负有盛名。然而,辛弃疾一生以恢复为志,以功业自许,二十多岁即成为北方抗金义军领袖,带领一万多义军南归。辛弃疾南归后,正值南宋妥协投降势力嚣张得势之时。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他写了《美芹十论》,六、七年之后,再写《九议》,议论恢复大计,批驳悲观论点,但均未被采纳,还备受排挤,壮志难酬。不仅不能率兵北伐,还被朝廷派去镇压南方的农民起义。从四十二岁起,他先后被削职闲居达二十年之久。晚年一度起用,出任镇江,复被削职,终于未能实现其恢复中原之志。作为一个词人,辛弃疾佳作等身,名扬四海。作为一名官员,他也曾建功立业,造益地方。但他未能实现恢复中原的心愿,毕生意难平。他在词中屡屡倾吐了真实心声。“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却将万字平戎策,换作东家种树书”、“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英雄落寞,岂能意平?但也许正是因为功业未成,高品远志失意落寞惆怅,造就了一个冠绝古今的大词人。
如果说辛弃疾还有机会一展身手的话,孟浩然就真的一辈子扎扎实实地做了个隐者。孟浩然生当盛唐,有志用世,但命途多舛,仕途不顺。年轻时隐居于鹿门山,后辞亲远行,漫游长江流域,广交朋友,干谒公卿名流,以求进身之机。开元十二年(724),因玄宗在洛,便往洛阳求仕,滞洛三年,一无所获。40岁时,游长安,应进士举不第。曾在太学赋诗,名动公卿。当时文坛的重量级人物对他都十分推崇。李白有诗赞他“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赠孟浩然》)。王士源在《孟浩然集序》里,说他“骨貌淑清,风神散朗;救患释纷,以立义表;灌蔬艺竹,以全高尚”。王维曾画他的像于郢州亭子里,题曰“浩然亭”。虽然在文坛获得了崇高地位。但孟浩然在寄望的仕途上却毫无进展,心中难免有不平之气。他在诗中时有表达:“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憾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北阕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虽有非凡之志,却时运不济,始终未能显达。在盛唐这个人人都谈功业的时代,看到朋友们个个争得功名,却让一个胸有大志的人终老林间,实在是件残酷的事。孟浩然心中该有多么的愤激不平。
放眼历史,又有几人能够如愿,否则如何有“人生不得意者十之八九”之说?始终意难平,世人大多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