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桌子上睡午觉,阳光照在背上和头发上。麦克白看见移动的森林,我梦见跳舞的乌鸦。
这是我在二零一六年十月二十七号下午一点零二分记在手机上的日记。当时在读Macbeth,那些天的写的小记基本都是和麦克白有关的。
二零一六年十月三十一日十一点四十一分,我写的是:在微弱的音乐声下读麦克白的我,竟是那么怜悯这个恶魔,可能是因为他把所有的脆弱、欲望、恐惧、狂妄,全都摊开在我眼前。
但在几个月过后我才意识到,我被他打动,并不是出于窥探了他内心而生出的怜悯,而是因为他身上强烈的革命性。
莎翁的这一部剧,简单可以概括为,麦克白听到了女巫称他可以当上苏格兰国王的预言,便在麦克白夫人的百般怂恿后杀死了国王,自己当上了君主。为了保住这个得来不易的位置,之后又是杀人无数。最后麦克白夫人由于罪恶感精神崩溃自杀,麦克白也被前国王的忠臣杀死,前国王的儿子依然继承了皇位。
故事本身可以被看作是一个轮回。除去第一场女巫的对话,故事开头便介绍了一位苏格兰的敌人,一位夺权的暴君,而麦克白的出场正是讲他如何英勇地杀死这位暴君并凯旋归来。麦克白在出场时是一位勇将,剧末却与这位暴君处在同等位置,被杀死以衬托另一位英雄的伟岸。
试问这个过程中麦克白都经历了什么? 他从勇士到暴君,是从为国家杀死敌人到为自己用权利杀人。所以很多人看这部剧提出的主要观点是麦克白道德心的沦丧。
初读麦克白时,我也一样把“麦克白良心的变化”,“人类社会与自热社会的关联”,“真相与表象”,以及“书中所展示的男人与女人的观念”,这几点做为主要观点来看这本书。然而读着读着,麦克白这个人物却总是能拉着我跑向感性,让我对他生出一种朦胧的仰慕与热爱。但我却一直没能穿过围绕着我的那层层“普遍观点”,弄清楚这情感的来源。
直到我已经放下了这本书的几个月后,发生了一些我未曾想过的事,让我夜夜失眠,痛苦万分。我找不到出路,无处排解情绪,愤怒,仇恨,失望,哀伤,担忧,甚至还有一丝希望,同时混杂在我心里。我自我安慰,自我催眠,在已经稍稍平复了情绪后,某天就想起了麦克白。那些迷雾终于烟消云散,我片面地看清了一个,只在我心里存在的,赤裸的,挥剑指向苍穹的麦克白,我的勇士麦克白。
我并不能否定他依然是一个恶魔,但同时,他也是有勇气打破固有限制并背负了所有的罪,走到命运尽头依然选择战斗的英雄。
麦克白所在的时代施行皇位世袭制,也就是,皇上的儿子才能当皇上。在这样一个时代,弑君,相当于去杀死整个朝代。女巫的预言激起了麦克白的欲望,他就像“被迷住了一样”。他杀掉了睡梦中的国王,为了把自己推向欲望实现的宝座,打破了维系着整个社会的根深蒂固的规则。为了实现某种想法或欲望而颠覆一个王朝,冲破枷锁,这是麦克白的革命精神。
但他的美好愿景并没有在登上王位的一刻实现,这一刻反倒是梦魇的开始。在谋杀的心理重压之下,麦克白夫人精神失常,床边要点着一盏永远不灭的蜡烛,即便睡着,也在梦中不断清洗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然而麦克白,并没有在道德的重压之下崩溃,而是清醒理智地继续杀人以保住自己的皇位。他清楚,明白,自己犯下了怎样的罪,并在痛苦中煎熬。但他并没有在痛苦中缴械,而是保持理智,选择经历痛苦和恐惧的生活。
然而勇士也逃不出命运的操控。女巫又一次预言:麦克白不需要畏惧女人生出的人;除非勃南树林会移动,否则没人能打败麦克白。这听起来煞是荒谬的条件给了麦克白一丝信心。可他真的看到了移动的森林(敌军用砍下的树枝掩饰军队的数量),也遇到了不是女人生下的孩子(麦克杜夫为刨腹产),他知道这是自己命运的尽头了,可他依然没有放弃。在第五幕,第八场,也是整部剧的倒数第二场,麦克白在与Macduff的战斗前这样回击他的敌人,亦或是他的命运:“我不会屈服,就算森林真的移动了,我也遇到了你,不是女人生下的人,我也要拼到底,披上铠甲,来吧,麦克杜夫,谁要是先喊出,‘我受够了,停手’,谁就下地狱去吧!” 在注定会被打败的境地,依然丝毫不胆怯,舍生忘死,义无反顾,可赞,可叹。
别说像麦克白一样面对的是生死大事,反观脆弱又懦弱的我,“最大的恐慌,不过就是我自己的生活”。做不到向死而生,在痛苦中瑟瑟发抖试图让自己忘记现实的我,失落的时候一味沉浸在情绪里,像只鸵鸟,不肯抬头的我,显得苍白又可笑。虽然我不是麦克白,但我还是可以像个斗士一样活着。虽然我还是没有勇气打破束缚我的规则,但我依旧能够尝试突破自我。虽然还是会痛苦和无助,但经历痛苦,经历每一种活生生的情感,也可以被看作生活的意义。虽然,我们都逃不过命运,但何不防先拼一把,做那独一无二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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