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对吃鱼没有什么感觉。村里村外有几条河,到处都有鱼虾,但是大家习以为常,没有吃鱼的习惯。经常有皮肤白白嫩嫩的、穿戴洋气的城里人来我们村,扎好自行车,穿着胶皮裤子下到河里,捉鱼捞螺蛳。我们村里的人特喜欢来看,都很好奇。
这些人咋恁闲,干点啥不行,来捞鱼?尤其是他们穿上背带胶皮裤后,很像电影里敌人的坦克兵。
其实我们家也吃鱼,有时候我爹或哥哥给生产队浇地,会带回来几条鱼,是浇庄稼地的时候在田陇里拾到的。我们做鱼的方法是独创的,就是在锅里放点花籽油,加热,把鱼下锅翻炒,一直把鱼炒成鱼沫。
妈妈一声:吃鱼沫了。我们几个便很快围拢过来,每人用小勺挖一勺放进嘴里,眯起眼睛,细细品味这极品美味。再贫寒的家庭,也有回味无穷的欢乐。妈妈的一声吃鱼沫能让我们忘记所有的不快。
生活是艰辛的。那年秋天,雨水比往年都多,玉米来不及收回来,很多都发霉长芽了。村里很多人都在雨水中忙碌,脸色非常凝重。但是,很多玉米还是扔掉了。好在红薯收成不错,可以填饱肚子,不至于饿死人。
那年的麦子也种的很晚。霜降过后,刚刚钻出地面的麦苗绿油油的,在微风吹拂下,轻轻的摇动着身姿。麦田里到处晒着切成薄片的红薯,好像天女散花。红薯片是那个年代家家必备的东西,是救命的粮食。
哥哥去捞鱼了。渔网是一个直径大约三十公分的半圆形,底边是一块薄木板,一个弯成半圆的木棍固定渔网,另一块同样的木棍固定在底边上,和渔网形成一个角度,一根长长的木杆把两个半圆相连,就成了一个兜网。他又找来一个敞口的竹编筐子,四根绳子从底下把筐提起来,挂在手杆的另一端,他从中间挑起来,头上又戴了个旧草帽,模样挺搞笑。
因为还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他也只是用中午或晚上的时间,在我家附近的河里捞一捞。捞回来有小鱼和蚂虾。小鱼炒成了鱼沫,蚂虾过水后成了漂亮的红色,舍不得吃,攒了几天,姐姐拿到老广场的市场去,居然卖了一块多钱。
从此,哥哥不去队里干活了。专门捞蚂虾挣钱。但是又不能叫村里其他人知道。每天天不亮出门,到外村去捞鱼虾。天擦黑才回来。我每天放学后,就莫名的兴奋起来,迫不及待的等他回来。他挑着鱼担一回来,我们全家都紧张的忙活起来。鱼啊虾的,分门别类归置停当,洗洗干净。然后等着吃鱼沫。
蚂虾过水保存好,攒够了去市场卖钱。记得有一种小鱼叫“铁布罩”,全身紫红的颜色还带有花纹,特别耐活,放到罐头瓶里,不用喂它,几个月过去了照样活蹦乱跳。但是不好吃。
那一段时间,我上学感觉特别好,总想跟别人打招呼。因为,我们家也有钱了。而且,哥哥说礼拜天带我一起去捞鱼。哇。
天已经凉了。那天一早,我跟哥哥出门,呼出的哈气在面前飘散,像一股轻烟。我俩加快脚步,穿过一块块麦田和一条条田埂,来到了邻村的一条河边。朝阳初上,淡淡的曙光洒在轻轻流动的河面上。哥哥拿网捞鱼,我负责把鱼筐往前挪。
他每次下网,都能在河面兜出来一个三角形的波纹,又规矩又好看,就像是一付美丽的画卷,看的人心里痒痒的。随着他慢慢把网拉回来,小鱼小虾在渔网里蹦蹦跳跳,好像在跳欢快的舞蹈。哥哥则不慌不忙,左右手交换往回拉,最后在出水的一瞬间,把网稳稳当当架在鱼筐上,鱼虾顺水而下,掉进框里。
当然,也不是每次都有收获。有时候哥哥弄出的水波纹又均匀又好看,出水架网的动作一气呵成,可是没有捞到鱼,却捞上来一堆水草。更可气的是有时会捞上来一只癞蛤蟆或是一堆蝌蚪。
哥哥说,捞鱼也有讲究,有水草的地方可能有鱼,没有水草的水里可能就没有鱼。但是有一次,有人在河里垒起了一道堰,水流到这里形成了短路,鱼不明就里,全部集中在这里。那一次是难得的机会,哥哥的动作很快,呼吸也有点急促,一网接一网,我们捞了很多小鱼和蚂虾。
回家的路上,哥哥挑着重重的鱼担,迈着坚实的脚步,大步流星往家走。他的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我轻轻的吹起口哨,感觉非常过瘾。
原来,还有比上学更有意思的事情。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这次我随姐姐去老广场卖蚂虾。这是一个综合市场,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姐姐找到一个地方,把篮子放下,耐心等人来买。我东看看西瞅瞅,看什么都是新鲜好玩的,在市场里到处闲逛。城里人很挑剔,他们蹲下来,拿起蚂虾闻一闻,说不新鲜,又说颜色不均匀,还嫌蚂虾太小,总之,想叫你便宜卖给他。有的人问了半天,不买又走了。还有人一听价格,马上拿腔拿调的说:“哟,就五毛?”
可是,我姐始终和颜悦色,也不急不躁,不到半下午就全卖完了。
那一年,我们全家共同努力,捞小鱼卖蚂虾,赚了一百多块。我们度过了一个艰难而幸福的冬天。
几十年过去了,我每次见到姐姐,都忍不住用普通话说 “哟,就五毛?”
姐姐听了,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