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徒
【宁做流氓，不做圣人】
01
想起件挺逗的事。
年前，疫情还没爆发的时候，我到商场转悠，计划给自己买几件新衣服。
正在女装专柜挑着大衣，突然一双手拍在我的肩上。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久违了的高中同学——信儿。
我见她浓妆艳抹，头上烫着大卷，身上穿着昂贵的皮草，俨然一个精致的贵妇模样。笑说：“哟！这么长时间不见，变得风姿绰约啊，害得我差点没认出来！”
她莞尔一笑：“那是，姐现在人设变了！走，我请你喝咖啡。”
被她拉到楼下的星巴克，两人一人点了杯拿铁。付完账后，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各自把手里的包一放，把外套一脱。我突然瞧见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惊得差点鼻血都飞溅出来。
“你...你这家伙可以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料了？我记得上高中的时候，你可完全是个假小子！”
她故意朝我抛了个媚眼说：“怎么样，是不是风韵犹存，有点林志玲的意思？”
我点点头：“何止林志玲，玛丽莲·梦露的意思都有了！不过...你还是把外套穿上吧，毕竟里面这件裙子太暴露了，我怕一会儿引起男粉丝围观。”我笑笑说。
信儿听我这么一说，非但没有穿上外套，反而撩了撩头发：“不，老娘偏要展示，花了好几万隆的，藏着掖着也太不划算了！”
我吃了一惊，忙问：“你去做隆胸手术啦？”
她挺直腰板，翘起二郎腿说：“那是！不光这个，还有眼睛，你没发现我还开了眼角，割了双眼皮么？”
我凑上前仔细一看：“呀！还真是，我说刚见你的时候怎么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化妆的原因，没想到是底子变了！挺好看的，果然女人还是要对自己狠一点。”
信儿说：“是啊，要不是这样，我怎么能嫁到这么好的老公呢！女人呀，还是要善于创造机会才行。”
我看着她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由想起曾经上高中的时候，她还只是个留着短发、性格大大咧咧，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女孩子。
咖啡店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路过的男士都要刻意朝我们这边瞄上两眼。我赶紧喝了口咖啡压压惊，又转而问她：“嗯，你做这个花了多少钱呀？那个...会不会有副作用？”
她正享受着周围炽热的目光，被我这么一问，刚端起的咖啡又立刻放下：“怎么？你也想去做？”
我差点被呛了一口，忙说：“不，不，只是随口问问。”
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是也没关系，我做的隆胸加上眼部塑型，一共花了8万块。”
我吃了一惊：“8万，这么多钱！”
她点点头说：“是啊...虽然现在这笔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我当时下定决心去做的时候，才刚工作2年，手里只有3万块，穷得很。”
我奇道：“呀，那你从哪儿弄来的8万块？找家里要的？应该不太可能...我记得你家庭条件一直不太好。难不成是...借的？”
信儿点点头说：“是。”她胡乱搅拌了几下咖啡，又看向我说，“猜猜，我是找谁借的？给个提示，也是咱们高中同学哦！”
我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致，努力回忆，然后一拍桌子：“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小胖！他可是你的男闺蜜来着！那个凭一己之力成功送你上二本的'背后的男人'。对吧？一定是他！”
谁料，信儿只是冷笑了一下：“呵，他？你是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他也就是看着实诚，实际上虚伪得很，那时候我苦苦哀求，给他打了五六通电话，他才借给我5千块，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不会吧...”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小胖憨厚、温和的脸，又疑惑道：“不是他，还能有谁，我猜不到。”
谁料，信儿的眼睛突然变得亮晶晶的，一脸兴奋地望着我说：“我告诉你哈，是帅澄借给我的，神奇不神奇！”
“帅澄...”我陷入遥远的回忆，“哦！不就是那个追你追了半个月，追到手又说没感情，只是因为跟兄弟打了赌才跟你好的家伙么？那个渣男！”
谁料，我暴风点评完之后，信儿却瞪了我一眼说：“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你这是典型的偏见！”
“什么？偏见...”我气得嗓门都提高了一倍，“有没有搞错啊大姐，当初他甩你的时候可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毫不留情地说对你完全没感觉，让你别再纠缠他。要不是小胖整天陪着你，安慰你，给你补课，他会害得你连所大学都考不上！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倒成了正面人物了？”
信儿看我义愤填膺，根本不做理会，漫不经心地搅拌着咖啡说：“小胖是个老好人，中央空调那种。他不光对我好，对别人也好啊。何况他那时候是班长，来帮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他偏执的责任感。这个你应该看得出来。”
我听她这么评价小胖，有点生气：“我看不出来！小胖他怎么了？就因为他是个老好人，所以他做的每件好事都该被人理所应当地接受，没有一点感激？记得那时候你刚失恋，天天趴在寝室哭，晚上睡不着觉就拉小胖出来诉苦。周末小胖牺牲自己的复习时间，带你去麦当劳，一边吃汉堡，一边给你补功课。还有一次，夜里下着暴雨，你不知道哪根筋抽了，非要去找帅澄，却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是小胖打着伞一路把你送回寝室。怎么现在，帅澄借给你一次钱，就把从前所有的'恶'都抹去了。而小胖，那么多的'好'，就因为这一次没有满足你，就被你全盘否认了。你也太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吧！”
这番话说得有些激动，惹得隔壁桌的人纷纷回头来看。我也顾不得许多，只一门心思盯着信儿那张娇艳欲滴的脸，想看她如何回应。
原以为她会愤怒，甚至跟我翻脸。没想到，她只淡淡地说：“没错，你说的对。小胖从前是对我很好，我也一直把他当做我最好的男闺蜜。可你知道我那时候多需要这笔钱么？我家里没背景、没靠山，毕业后在一家理财公司工作。眼看着公司里某些一门心思'傍大款'的小姑娘，过上好日子，我心里不平衡。她们不化妆，不整容，还没我好看呢！我只是，没钱打扮自己。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做他想，仍然努力工作。直到有次，前台一个学历不如我，整天只会在背后嚼舌根的女孩儿傍了个老男人，离职的时候对我说了句'你就这么傻里傻气地在公司干一辈子吧，土老帽！'使我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崩塌了。敢情我拼命工作，下场还比不上这群妖艳货色！于是立志，自己一定比他们强，找的老公一定比他们有钱。凭什么他们能走捷径，我不能！于是，就向同事打听了一个靠谱的整形医院，准备去弥补下我的身材短板。可我当时手里只有3万块，还差5万呢！太便宜的机构我也不敢去，所以只能借钱...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小胖。”
说到这里，信儿的眼神有些悠远，仿佛陷入回忆：“当时，我胸有成竹，以为一定能借到。结果打第一通电话的时候，小胖只劝我说别去做手术，会对身体不好。我告诉他，我心意已决，他便不再吭声。我没办法，只好接着给他打，他却还是磨磨叽叽，变着法儿的阻拦我。最后一通电话，我被逼无奈，告诉他说，如果借不到钱，我就收拾铺盖回老家，胡乱找个人嫁了过日子。他想了想，又找借口说，最近家里有事，用钱的地方太多，所以，只能给我5千。我一听，心都寒了，5千够干什么？还差那么多钱，让我找谁借去？说实话，当时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听信儿说得诚恳，我一时有些动容，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继续问说：“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想到找帅澄借钱的？你们应该好久都没联系了吧。”
信儿喝了口咖啡，平复了下情绪：“是在最后挂电话的时候，小胖告诉我，他现在跟帅澄在同一家公司工作。说帅澄家里其实挺有钱的，他本人开的车都是路虎，让我实在没办法的话，可以找他借试试。我犹豫了半天，决定拨通电话，结果帅澄二话不说就把剩下的4万5全借给我了。我当时感动，说等到了来年一定还他！他却对我说，不着急，等有钱了再说吧。”
故事讲完后，信儿放下手中的咖啡，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一双美丽的眼睛盯着我说：“懂了么？如果是你，你觉得谁对你更好。”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停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信儿，中间过程我不清楚，所以没办法下结论。但我知道，曾经帮助过你的人，不应该这么轻易被忘记。同样，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也不该这么轻易就被原谅。”
02
和信儿见完面，回到家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想起信儿所讲的故事，又想起故事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我也好久没见过小胖了。
小胖是我们高中时的班长，为人亲切、温和，曾经帮过我不少的忙。虽然信儿对他的评价从天堂跌落到了谷底，但我还是本能地选择相信小胖。
于是，拿起手机，拨通了小胖的电话。简短地寒暄过后，我直接约他下周末出来吃饭，并在挂断电话前，特意补充了一句：“听说，帅澄现在跟你在同一家公司，也好久没见他了，一起叫出来叙叙旧吧！”
小胖呵呵一笑，欣然同意。
约好了一起吃烤肉，我是在周末晚上踩着点儿到的。而在我到之前，小胖已经提前了半个小时，把座位选好，餐具要齐，肉也先点了一部分。
看帅澄还没到，我俩就一边烤肉，一边聊起了过往。小胖热情地向我叙述着毕业后如何找到工作，如何遇见现在的爱人，又一起回忆了下上学时的青葱岁月。然后，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我们共同的朋友——信儿。
我说，前段时间，碰巧在商场遇见她，我俩一起喝的咖啡。她现在过得还不错，人变漂亮了，也更加自信了。
小胖笑笑说：“是么？好久没见她了。只是去年她找我还钱的时候，打过一通电话，之后就再没联系。”
“还钱？”我想起了信儿曾说的，借过小胖5千块钱的事。
“对，信儿她之前想去做手术，但手里的钱不够，来找我借。当时正好赶上我老婆生病住院，花了不少钱。所以最后，也没能借给她太多。”
我忙说：“那你怎么不向信儿解释呢？听说她当时着急用钱，差一点儿就没凑够。”
小胖说：“说了，可她不相信，总觉得我是故意不借给她。又说，上高中那会儿，我是兜里有100，都会给她80的人，现在却见死不救。不过，说实在的，我真心不想她去做那个手术，嗯...或许是我思想保守，总担心会有什么副作用。”
我叹了口气，安慰他说：“明白，其实你也是为了她好。”
半小时后，帅澄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穿着皮夹克，带着鸭舌帽，看起来又潮又酷。
我开玩笑说：“哟，好久不见，这装B的样子一点没变啊！”
帅澄知道我看不惯他，冲我扬了扬下巴说：“要你管，死样儿！”
我懒得理他，把筷子递给他，又把小胖烤好装盘的肉放到他面前说：“喏，吃吧，这是小胖专门给你留的。”
帅澄接过去，看着小胖一脸坏笑说：“哈哈，小胖同志有巴结我这个总监的嫌疑啊！”
小胖笑笑不说话，我看着他“包子”一样的性格，心生不平，反唇相讥道：“切，就你还总监。你们领导什么眼光，不提拔小胖，提拔你？看来离倒闭不远了。”
帅澄瞥了我一眼：“懂什么，哥人脉广，资源多。而且知道把力气用在刀刃上。不像这货，啥事都揽，啥忙都帮。最后把自己累的不轻，还容易出错。你说，这样能得领导提拔么？胖哥，你说对不？”
小胖点点头，笑着说，是，是。然后，两人举起酒杯碰了一下。
我摇摇头不再说话，刚夹起一块烤肉塞进嘴里，突然，帅澄指着我说：“哎哟，一看见你，突然想起个人来！你们寝室那女的，叫什么来着，之前找我借钱。哎...我怎么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我瞪了她一眼说：“什么我们寝室的，那是你前女友，叫信儿！你这人真够没心没肺的，谈过恋爱的都能忘了。”
帅澄一拍脑袋：“对，对！就是那个信儿，之前找我借过4万5。去年打电话说要还钱，还就还吧，还非要多给我5千，说是利息。我说不用，她就缠着我吧啦吧啦，说了一堆，说之前误解了我什么的，要跟我道歉。你说她神经病不？我跟你说啊....”帅澄伸手指着小胖，“我那天本来想跟你说这事，结果喝多了，忘了。还有...”他突然转过身严肃地看着我说，“以后不许说她是我前女友！压根对她没兴趣，都是我那帮哥们儿闹的。”
我冷哼了一声：“那你也挺有病的，都不记得人家名字了，还借钱给她？有钱烧的呀？”
帅澄极力解释说：“哎，那不她一打电话，我一看，通讯录上有她名字，想起是高中同学么！况且我又不缺钱，4万多块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事儿！都是同学，多帮一个总没坏处，说不定以后还指着别人帮自己呢。我这人吧，虽说一身毛病，但就有一个优点——不小气！”
小胖在一旁点头说：“那倒是，这点我证明。”
我看着他俩一个低眉顺目，一个滔滔不绝，不由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个故事——
屠夫和医生约好了每天相互叫对方起床，屠夫起床杀人，医生起床救人。多年后，两人相继死去，屠夫升了天堂，医生却下了地狱。原因在于屠夫每天把医生叫醒，是在行善；而医生每天把屠夫叫醒，是在作恶。
关于这个故事，有多种解读。其中一个便是，是否好人做再多善事，只要做了一件恶事就要下地狱；而坏人即使做再多恶事，只要做了一件好事就能升天堂？换言之，是否好人成佛就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而坏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或许在信儿眼里，小胖所有的“好”都是应该的。她拿“圣人”的标准去要求他，但凡小胖做了一件不合她心意的事情，那么之前所有的善意都会付之一炬。最后只换来一句——哦，原来你也没那么“好”。
而帅澄，他所有的“好”都是稀有的。信儿拿“流氓”的标准去衡量他，只要帅澄做了一件能帮到她的事情，那么之前的所有恶意也都会全盘扭转。最后总结出一句——呀，其实他也没那么“坏”。
照这样的逻辑发展下去，想必天下间“流氓”的数量定远超于“圣人”。大家都争相去做偶尔端庄的“流氓”了，还有谁会傻傻地想要成为稍有瑕疵的“圣人”呢？
而这些，真的是我们想要的结果么？
我想不是。没有人会愿在“流氓堆”中求生存，更没有人会不愿在“圣人堆”中谋发展。
正因如此，才希望“圣人”不要被诛杀的太快，“流氓”也不要被翻案的太早，这样才能形成良性的循环。
最后，信儿对小胖和帅澄的态度让我意识到，天下健忘的人也许很多——忘记雪中送炭之恩的多，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也多。
只愿世上能多些有记性的好人。
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