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三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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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好面!”男人赞了一句,又埋头吃面。这已是他吃的第十三碗面了,可筷子依旧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噼啪作响。区区一碗面,竞吃出了气吞山河的阵势。他仔细挑尽碗里剩下的面头,然后郑重地将滚烫的面汤一饮而尽。在打了一个极悠远的咆嗝之后,他又叫道:“再来一碗!”

    卖面的老翁愣了一下:“客官,荒年腊月,小店就剩这点面料了,哪里还能再来一碗。”老翁尴尬地笑了笑。

    男人摇摇头,拍了拍身旁睡得正香的男孩。那男孩眯了他一眼,又继续睡了。

时间被设定在隆冬的深夜,地点是巷口的面摊,人物是两个半沉默的男人,历史背景不详,时代特征也不详。

    所以,这注定了是个老套的故事。老套到,卖面翁开口的第一句话:“今年的江湖不太平,嘿,哪年太平过。”他顿了顿,又说道,“那个号称白发三千丈的老头又回来杀人了。”卖面翁满头的白发,有几缕蹿出了发警,荒凉地在风中飘着。

我说

    我老了。

    每次做完生意我都这么想。我并非身患不治的病剑客;也非被陷囹圄的死囚犯;更不是无病呻吟的疯文人。用我们这行的专业术语来说,这叫忧患意识。

    我想我时日不多了。这年头,满大街五颜六色的长江后浪。我们这些前浪,除了安静地被拍在沙滩上又能如何。用我们这行的专业术语来说,这叫新陈代谢。

    其实,我还是有一颗少年的心的,只是有点老罢了。

    我练刀,然后砍人。俗气了点,但简单明了。这年头,用刀的人越来越少,有志气的好青年都跑去练剑了。一出手就是衣衫灵动,白衣飘飘,何等装×。用我们这行的专业术语来说,这叫教坏小朋友。

    师父说我资质好,让我练刀。

    我的刀在我们这行里很赚钱。

    对了,我是个杀手。专杀恶人,视财如命的正义杀手。

    我叫,白发三千丈。

故事

    “老丈,这白发三千丈,头发有你白么?”

    “差不多。”

我说

    那一年春暖花开,我还年轻。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去踏青。

    所谓自古男主角多奇遇,果然不假。那天我遇见了师父,从此,命运离题万里。

    师父是突然出现的,他从天上掉了下来。小伙伴尖叫跑开,只有我站着没动。娘的,不是因为我有一颗慈悲之心,而是浑身是血的他抓住了我的脚踝。

    我惊恐地看着这头怪物,他长了满头凄惶的白发,头发遮住了他的脸。血,到处都是血。白发上还溅着猩红,尤为恐怖。突然他松开我的脚踝,大吼一声,盘腿坐起。

    我吓得瘫了下来,差点尿了裤子。师父的手一把按在我的头顶,良久:“好资质,不练刀可惜了。”

    糟!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发毛了。按武侠小说的套路,这老妖怪貌似想收我为徒。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孩子,目标是用功读书,考取功名,衣锦还乡后娶村东头的小荷当老婆。这下完了,没书读,没妞泡,还得跟着他吃苦受累,风雨漂泊,来日练得一手好刀法,纵横天下……咦,还不错哦。

    “要不吃了算了!”师父咂咂嘴。

    “太不上道了吧!你这面粉头老怪物,你此刻应该传我毕生功力,告诉我要找谁报仇向谁讨债,寻找丢失女儿托付终身云云!你居然想吃我,你应该收我为徒啊白痴!”我实在讨厌把吃挂在嘴边的人,没品!

    师父愣了一下:“小子,你想拜我为师?““你不是想吃了我么?”“嘿,你为什么要学武功?”这个问题就跟私塾先生问你干吗要念书一样白痴。

    可我干吗要学?为争强好胜,为万人敬仰?心底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好像一头刚出生的小兽,嗷嗷地叫着。然后,很温暖地,身体里涌出滚烫热流。

    “我的梦想是,惩恶扬善!维护正义与和平!”我用尽全力大吼。

    “哈哈,真的?”师父大笑,血粘着他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的。

    “不过,开个书店也可以。”我认真地又想了想。

    “要惩恶扬善?你不后悔?”

    “后悔什么?男子汉就得维护正义!”

    “可是有些正义,见不得光!”

    “那也是正义!”我稚嫩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开来。师父又伸出手按在我的头顶,久久没说话。

    “你,不后悔?”

    “不后悔!”

    “小子,你跟着我吧。”

    他说完,又昏死过去了。散开的白发蓬起来,扩成一个大大的圆,像一朵盛开的蒲公英,盛大得好像很灿烂似的。

故事:

    “客官,二两银子。”

“就几碗面你要我二两银子!你想要我命啊!”

我说:

我真他娘的后悔!

    我怎么知道师父是个杀手,而且还是外号“白发三千丈”的天下第一杀手!我怎么知道师父还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硬说自己杀人只为正义,不是为钱!我又怎么知道他的目标是把我培养成下一个天下第一的杀手,继承他的衣钵!我算彻底被骗了。

    于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我跟着师父出去杀人。他杀,我看。每次干完活,他总是很开心,照师父的话说:“干我们这行,又有恶人杀,又有银子拿,何乐不为呢?”他乐滋滋地数好银票,放到一个盒子里锁好。然后,他会带我去吃面,他吃七碗,我也吃七碗。师徒之间的感情逐渐拉阔得就像这面条似的,晃晃悠悠,却很有嚼劲。

    现在的我也养成了杀完人必吃面的习惯,可笑的是,我总会把他的那一份也吃下去,不多不少,刚好十四碗。真俗气。

    因为现在我是他,他就是我。

故事:

    “那个家伙,是个杀手啊。”

    “是啊,还满嘴都是正义。”

我说:

    什么才是正义?

    什么叫有些正义见不得光?

    那一天,我第一次杀人。将军李寰,淫人妻女,叛国通敌。该杀。

    定金一百银,事成三百。将军死敌师公公亲手献上。当然,他也不是好人。将来,我会杀了他。

    师父锁好银票就拉我去吃面,十四大碗,我们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那一夜,我第一次喝酒,耍起酒癍,要爬上房梁摘月亮。

    屋顶上,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师父!到底什么才叫正义!是不是代表月亮消灭你!”我朝着月亮嗷嗷叫。

    “杀恶人就是正义,正义就是杀恶人!”师父豪气万千。

    “天下恶人这么多,怎么杀!”

    “凭己蛮力,能杀多少是多少!多杀一个就是赚了!”

    “师父!可这到底是不是我要的正义?难道正义就是一辈子躲到黑暗角落,连晒月光的机会都没有?”

    “正义,在这个时代只属于以暴制暴者!你想当大侠么?那些大侠,当断不断,该杀不杀,哪里大丈夫过?杀手更快,更实际!于黑暗里直接秒杀恶人,这才爽快!”师父边说边狂摇他的满头白发。

    “可我们还跟别人要钱!还不是为了钱!”我突然放声大哭。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是哭这个世道,还是哭自己太软弱,无法承担师父所谓的正义。

    “我们也要活!我们死了谁去杀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可是天经地义!至于价格,要多要少,全凭我喜好!那些为富不仁的,自然要得多一点!”师父用力按住我的头,“不许哭,这些你以后都会懂的。”

    “可是师父,我怕我撑不下去。我不喜欢杀人!我想回家读书!”我哭得更厉害了,我宁愿相信这只是酒精的力量。

    “师父,我是好人么?”

    “你是。”

    “可你不是!”

“你是天生的刀客,叉有一颗正义的心。你必须继承我,杀出一条活路给天下百姓!”

故事:

    “用钱杀恶人和用钱杀人,都是一样。”

    “老丈,你的正义是什么?”

“钱。”

我说:

    师父于了他人生最壮烈的一票之后死了。

    酬金只是一文钱。他要杀的是捕神,那个不分公私,只认钱的白发魔鬼。只要有钱,他就是你的狼狗,天涯海角,锁定目标,直接行刑。他就是死神。

    师父还是失败了。最后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说,他不可以死,他代表了希望。我一个劲地哭,使劲地点头。

    师父闭上了眼睛。而我突然明白,我该做些什么了。他说他不可以死,因为他代表了一种威慑,一种力量,一种强大的镇压。那些恶因他的存在,便不敢抬头,不敢生事。他们总惧怕夜半烛火下睁眼见到那噩梦般的三千白发。他说他代表了希望,因为他是一把利剑,一壶烈酒,一股雄浑的勇气。有他在,就能杀恶人,就能保平安,就能除暴安良。他不是大侠,也不要做大侠,因为我们缺钱。

    我终于懂了。师父把那些赚来的钱,都留在了那些需要的地方。一笔笔账单放在那个锬钱的盒子里,里面只有一点点碎银,是留给我的。

    他一边扮演恶魔,一边拯救苍生。

师父,我长大了。我都明白了。那三千的白发就是一种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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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我不会让师父就这样死掉。我把他的白发拿给剪了下来,每次杀人前,都戴上它。”我缓缓从包袱里掏出师父长长的白发,戴在了头上,“你好,我是专杀恶人,视财如命的正义杀手,我是白发三千丈!”

    卖面翁轻轻地笑了:“我奉师公公之命,追捕已死的白发三千丈。你好,我是杀你一次的捕神。”他漫不经心地说,“今天我将杀你第二次。”

    “你今年多大?”

    “二十岁。”

    “我问你,他为一杖铜钱杀我,你为什么?”捕神亮出了他的铁爪。

    “师父讲规矩,我不像他。在他眼里,你值一文。”我笑了,“对我来说,你一文不值。”

    “你会死得很惨。”捕神怒了。

    “换个地方吧,别吵醒了我的徒儿。他爱睡觉。”

    “也好,你死了他还得替你付面钱。”

    “我心已老,死也活该。如果我死,他会替我活着。”我挺起胸膛,“白发三千丈是不会死的!”“那是一种正义!”

    据当夜路过的更夫回忆,那一夜是他打更生涯里最浪漫也最惊心动魄的一夜。那时漫天大雪正悄然落下,四周寂静无声,唯一轮圆月高照天际,他看见两个白发飘飘的身影腾空而起,一个是少年,一个是老人,交织起一片灿烂的华光。

    他看见老人周身似有极凝重的寒气,如森罗寒甲,可怖之极。而那个少年在月光下跃碍极高,漫天雪花萦绕着他长发飞舞,宛如长了一双长长的翅膀。

    那白色少年飞舞着,呢喃着,然后他变成一道白色的强光,拼尽一切地冲向了那老人。他听见老人刺耳的笑声,然后他的眼前只剩下白色的光。

    纯白的光。只剩下纯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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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什么时候,他恢复了视力。雪停了,月光依旧亮堂,长街上早积满了厚厚的雪,那两个人不见了。

    唯有雪地上留下了两串脚印,一双脚印大大的很踏实,一对脚印小小的很跳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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