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在街边的一家店铺帮哥照看生意。正值女孩子的尴尬年龄,失去了双亲的丽是在哥的支助下完成学业的。男大当家,女大当嫁,哥从遥远的深圳把她叫了回来,为的是让她早点找个婆家,了却作为兄长的最后一个重要的责任。嫂子急得不行,到处托人给她介绍对象,她却被蒙在鼓里。有一次正吃午饭时,来了一个陌生人,那人也不言语,笑笑地对她上下打量着,直到看她把嫂带来的盒饭吃完才走。事后她感觉,这个人真奇怪,又不做业务,怎么像审犯人那样看她?想到这里,她突然感到全身极不自在,回想起自己吃饭的样子,一定非常狼狈吧!后来嫂不小心说漏了嘴,说这人是来相对象的。她忽然感觉出一种特别说不出来的情绪,那情绪裹着她,就像身上裹了一层麻绳似的。
有一天又来了一个丽感觉很特别的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名军人,大盖帽下眼睛显得很秀气,长长的睫毛把一张脸衬得有些俊俏又稚气未脱的样子,一身军装却透出一股逼人的英武来。丽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她似乎对军人特别有好感,那飒爽的风姿很是让她着迷。那人进了店,自己拿了一张凳子,好像故意似地紧挨着她坐下。他对她打了一声招呼,声音很轻微很温柔,丽莫名地一紧张,竟然没听出这句招呼的话是什么。丽只是尴尬而机械地笑着,心里却打了鼓似地一阵慌乱,脸上灼热灼热的。这么近距离与异性并排坐着还是第一次呢。她局促得手脚都有些僵硬,尤其要命的是,哥和朋友就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聊天。她很敏感地捕捉到,他的身上氤氲着一股特有的气息,这气息里掺杂了她对军人的一份崇拜。她有些微薫了,可是不安让她显得很是紧张。
他一直寻找着话题,言语轻缓而柔和。丽却感觉背脊很紧很紧,难以放松。她口不择言,情绪复杂而错乱,回答的话在他听来也许有点莫名其妙。时间在五味杂陈的心绪中艰难地移动,她多希望哥和那位朋友快些离开呀!这遮遮掩掩、羞愧又紧张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在这种双向的“监视”中,她感觉到自己表现出无以复加的狼狈。但她发现自己莫名地喜欢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她一面希望着他能继续跟她聊下去,一面又竭力想让哥离开,可是却始终也说不出口。自从上初中起她的学费就是哥负担,哥比她大许多,早早地就出来上班,她与哥在情感的连接上其实是陌生的。哥把她叫回来后,待她就像母亲一样细致入微,只要哥对她话说得重一点,她的眼泪就会立马断线似地流。在哥面前,她战战兢兢得像只惊慌的小兔子,生怕一不小心就让哥生气。因此她总在哥面前极力掩饰着,尽力表现最好的自己。
“领导准备把我调到驻港部队,我现在正在犹豫,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调去驻港部队。”他突然把这句话说得很重很清晰。他似在等待丽的回答。丽突然怔了一下,“留在这里!”她听到心里有个很响的声音说。可是她嗫嚅着,木讷的双唇翕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敢说出来。他又坐了几秒钟,似乎是带着失望离开了。哥和朋友的聊天还没结束,也许哥根本没有在意发生了什么。但丽却像吞了一种又辣又涩的混合物,直搅得她肠胃都在翻腾。她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天。
在这个人口很少的小城,初秋的夜幕一降下帷幕,整座小城就进入了寂静。相比于大城市的喧闹来说,这座精致小巧的小镇显得特别温婉和浪漫。每当夜色来临,在清风微拂下,人们便三三两两地步出门,在古老的石板路上缓缓地溜达。通常,街两边的店铺会透出一股柔柔的灯光,有的铺面还会从屋檐上垂下来数盏古朴的灯笼,里面桔色的晕晕的光让人感觉有点像进入了明清的梦乡。
丽有点沉醉于这迷人的静谧中了。天空中透出微微的白,巨大的星河在天宇中发出银光,遥远的天际铺满了未知的憧憬。丽的眼前便浮现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影高大帅气,浑身散发出一种沉稳和坚实的气息。她不由加快了脚步,沿着街边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到街的岔口,进入一条窄窄的马路。在参天树木的环抱中,幽静的月影下,路的尽头静静矗立着一道大门,门口竖立着一块醒目的反光牌:军事禁区。她在马路上踌躇良久,心头升起一份渴盼:这会儿,他会不会突然从那道门里走出来?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英气勃勃的穿着笔挺军装的人,正微微笑着向她走来。那温柔的凝眸,牵动了她无数条神经……她沉醉在自己的遐思中,片片红晕飞上了秀美的脸庞。
夜深了,稻田里蛙鸣声一阵接一阵,正对着她的耳膜鼓噪呢。失落和惆怅遍满了全心,冷寂的夜空下,她的影子又瘦又长。自从来到这座小城,她没有一个朋友,也无处可去。长长的光阴里她总在自己的梦里徜徉,一遍遍地咀嚼着孤独带来的寂寥。长这么大,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到了婚嫁年龄,直至把哥急得一遍遍地打电话,她才不舍地辞了南方的工作,懵懵懂懂地来了这里。初到这里时,哥的许多朋友看到她就会友好地笑。“还没找到朋友吧?”这是那些人给她见面时的问候。每次她都羞怯得涨红了脸。她真的害怕走进婚姻,她连想也没想过。踏出校门口的那一刻,她哭得昏天地暗,预感到跨入社会的艰难。她喜欢那个清净的校园,干净朴素,没有一丝喧闹的感觉。常常在林木扶疏的掩映下,她有些浪漫地描画着美好的未来,幻想用自己的双手实现她雄心一般的梦想。但果不其然,一回到社会,她完全被搅混了,设定的宏大理想淹没在流水线的作业中,心灵的那一方纯净的天空被充斥的腐臭逼到仄仄的角落里。面对自己难以启齿的年龄,她不得不听从哥的劝告,从当初决绝南下的打拼中,落魄似地回到这节奏慢了许多的小城。
如果不是嫂子的催促,真的不想提起“看对象”这件事。这是几年来让她既抗拒又羞于面对的话题。只是,今天的这个军人,真的走进了她的心里。或许那股英气,正符合她心里的某种期待——那军装里隐藏着她的向往和崇敬。
蝉的鸣叫也跟着一声声起来,撕裂着夜的寂静。月亮已渐渐升到了头顶,白花花的晃眼。她打了一个寒颤,落寞地抬起了脚,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那扇门。想到他温和得有点羞涩的脸,丽感到脚下这条窄窄的路变得温暖起来。思绪万千中,无限的暇想在心中升腾着,荡漾起一股甜蜜的情感,脚也变得轻快起来。这一夜,有一种浓浓的牵挂走进了她的梦里。
从此,这条路成了她晚上散步的必经去处。不知道踏过了多少次,也不知惆怅了多少回,但那份遐思却从未褪色,成了寂寞中她唯一的安慰。
正因为梦想与现实有了距离,才会让人赋予其无限丰富的想象。多少年后,这场邂逅依然存留于她的内心深处,成为一道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