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浦不喜欢多管闲事。
当尖利的叫声沿着灰色墙壁向小巷出口蔓延的时候，她都没有停下脚步。
“春浦，我是你的同班同学孟筱筱，你救救我啊。”
林有生曾经说，擅于求救的人，一般都会过得比较好，这和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一个道理。
可是春浦一直都腻烦甜味。
她从兜里翻出手机，距离约定的时间，不到三分钟。友善路的路标就在身后的巷子另一头，往前一直走，走出去就不是友善的管辖范围了。她无奈地转过身。
“我和她也不熟。距离这里三百米的地方就是警察厅，赶过来需要几分钟不用我说吧。”
围攻孟筱筱的女生，起身狠狠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朝着巷子另一头走去，走出路灯昏暗的地方，回到她们精致又精明的生活里去。
春浦转过身的时候，就看见林有生的影子默不作声地从角落里倾斜出来。
“晚了几分钟而已。”
林有生将身体完全地暴露在她面前，一脸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
真是言行一致的代表。
两个人刚走出巷子口，身后的孟筱筱就追了上来。
“今天太晚了，下次我请你们吃饭吧，就当作回报。”
春浦没拒绝，毕竟孟筱筱的询问目光是针对林有生的，只是还没等到林有生将微微怔愣的表情收回，孟筱筱就带着半边脸红肿还强撑着的笑容离开了。
春浦若无其事地对着孟筱筱的背影摆手。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你认识？”
“我也不认识。”
2
春浦以为孟筱筱的所谓同学之词只是说说而已。
同学，在共同环境下一起学习的一群学生。孟筱筱是对的，没有硬性条件规定，在一起学习的这个过程里必须要有互动行为。
所以同学两年，春浦和她的交流几乎为零，当然也不止她，没有那么多“唯独”、“仅仅”，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特别的人。
那场求救之后的回报，在事情发生第二周的周六晚上进行。孟筱筱选了一个适合聚餐的好地方——火锅店。
比起烟火，这才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烟雾味道，呛人但让人沉醉迷恋。春浦全程都吃得很开心，可林有生不开心，不知怎的，孟筱筱也皱着眉头。
春浦在孟筱筱提议吃火锅的时候忘了说，林有生不吃辣。她特意调查了春浦的喜好，可她不知道，食物从来不是春浦和林有生共生的相处之道。
春浦喜欢吃奶茶里的珍珠，双倍。林有生从来不喜欢喝奶茶。春浦喜欢吃冰，林有生喝温热的白开水，特别注明，凉白开都不行。
春浦吃得心满意足，所以在孟筱筱提议转战糖水店的时候，她摆摆手，“你们去吧。”
这次轮到孟筱筱流露出开心的神色，而林有生皱眉了。
“就到这里吧。”林有生也摆摆手，带着身上浓重的火锅味，同春浦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消失在人流里。
3
春浦不知道林有生是怎么做到，让孟筱筱哭得比那晚生命遭到威胁时还要更加撕裂怨恨的。
春浦有时候觉得，兴许应该让林有生远离自己。毕竟他是众人眼里眼藏万里星光的人，怎么能够轻易袒露内心的粗粝与荒凉。
而且这种袒露还渐渐成为日常。
“不喜欢吃的东西，只要不会死，吃了也没关系。”
“不喜欢吃的东西，就不要吃了，反正不吃也不会死。”
果然林有生和春浦是没办法在食物这一点上达成一致的，但是其他方面就说不准了。
孟筱筱在告白之前，几次向春浦试探她和林有生的关系。
“同学都不是哦。”
春浦用孟筱筱思考问题的逻辑方式回答，毕竟春浦和林有生，是真的从来都没有交流过学业的事情。
林有生是毕业就要出国的人，春浦是一个对未来不感兴趣的人。他们不对这些与生俱来的差距作过多的争论和妥协。
在春浦看来，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这是她能和林有生相处的前提。他们可以互不干涉，彼此按照各自人生轨迹周旋或者偏移。
但孟筱筱，或者说孟筱筱一类的人，认为一群人才是一个世界，她们拒绝接受差异和平行。
孟筱筱告白被拒之后，春浦就感受到班级里来自四面八方的特别关注眼神，她一抬头，那些眼神就像久居无人踏足的森林里的鸟兽。
稍有风吹草动，它们就四下哄散。
4
真是没变。
春浦初中时曾从城市转学回母亲的老家，她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第一次感受到逼仄教室里异样的新鲜目光。
春浦身体里带着的那种来自城市的风和尘埃，这对她们来说是最强烈的吸引力。她们说很多的话，问很多的问题，却一次也没有从春浦这里得到类似于结成同盟那样的承诺。
于是乎，诸如“呐，一起回家吧”这样的话，她们也就渐渐不说了，取而代之的是，“听说她妈妈被人抛弃了，这才带她回来吧，多可怜啊。”
同理心的安慰作用，有时候比任何良药都有效，春浦没病，她不需要。
初升高的时候，春浦在同样异样但已经不新鲜的目光里，被从未露面的父亲接回了城市。
她在众人的目光里低头巡视，可她们就像鸟兽。
稍有风吹草动，它们就四下哄散。
5
友善路的路牌是近几年才换上的，然而绿漆剥落，友善两个字隐约剩下点痕迹。
距离这个路牌几百米外的地方，就是离春浦就读高中最近的警察厅。但是不幸的是，他们一次也没有来得及阻止过这条巷子里频繁发生的校园暴力。
这条巷子最早的功用，就是开辟了一条小道，提供给那些年龄不足但热衷打游戏的学生，方便他们在临时检查时有机会逃跑。
剥落的墙壁还依稀留有各种愤恨的脚印。
春浦怀疑，孟筱筱那晚的求救声，会不会只是她的幻想。当一只猫沿着巷子里的那堵高墙走过，脚步没有丝毫犹疑的时候，春浦的这种怀疑似乎得到某种佐证。
孟筱筱带着几个人，将春浦包围在她曾经试图求救的地方。
“春浦，我真受不了你那种一副高高在上遗世独立的模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与众不同？”
孟筱筱的个子不高，说话的时候，身影不自觉地沦陷在几个人的身体侧影里。
“你是不是以为救了我，你就会好过。”
孟筱筱的逻辑能力春浦自愧不如。
因为林有生愿意等春浦，所以春浦才有时间去说那么几句话，让孟筱筱免于继续遭难。孟筱筱感谢的是林有生，讨厌的是春浦。
因为再往前推理，如果没有春浦，救她的可能就是林有生了。
6
人和人之间的敌意，比人和人之间的善意更容易建立。
孟筱筱似乎不这么认为。
站在她身边的那几个人，如果春浦没有记错的话，也正是那晚对她拳打脚踢的那几个人。
哭太久的孩子，会没有力气去守护那些来之不易的糖。林有生跑来的时候，正赶上女生之间的精彩打架场面。
大概没有人知道，春浦和林有生的共同点之一，就是热爱跑步。她的体力不算之上，但对付几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女生，还是绰绰有余。
两杯加冰奶茶，分别贴在春浦的两边脸上，“不消肿也可以拿来降温”，林有生是这么解释的。
可是那之后林有生抢过其中一杯奶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这算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以为救了我，你就会好过。”看着林有生喝得认真的脸，春浦脱口而出。
加料的珍珠卡在吸管里，林有生想喝都喝不了。
“遇上你我就不想好过。”他退回继续努力吸奶茶里的珍珠的状态，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春浦。
陪着我，看着我活过来，然后带走我。对春浦来说，这就是在救我。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