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言
关于战车的讨论一直是古兵器爱好者的热点领域,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战车构造复杂,反映了当时的最高军事科技水平,颇能撩动爱好者的心弦。在战车起源、传承、消亡等重要问题上争议颇多,且这种争议往往夹杂了很多学派甚至民族之间的纷争。而由于战车主体以木结构为主,考古留存较少,很多细节都是推测甚至猜测居多,这也侧面上助长了争论甚嚣尘上。
战车是个大坑,有很多有意思的点可以介绍,比如:夏时是否有战车?商车与国外西方之车是否同源?中国战车与外国战车孰优孰劣?(写到这里,我的耳边仿佛听到了很多争吵的声音……)但我们今天先从简单入手,探讨一下战车自商至秦的形制演变。
我们首先了解一下战车的基本结构和主要部件名称,为后续阅读作准备。战车结构较为复杂,部件很多,很多古籍上对这些部件的叫法与今天不同。为了方便阅读,建议大家作一名“半字先生”,可以只读偏旁“车”之外的部分。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这些部件大多都是“车”字偏旁,而不是通常以材质造字的“金”字偏旁或“木”字偏旁。这说明这些部件基本只用于车,且造字之时是先有完整的车部件,然后造字名之。也正因如此,有部分学者认为殷商时期的战车并非“国产自创”而是“舶来品”,是与西方交流引进的先进工具,或至少是受西方影响的结果。
02
我们看一下商、西周、东周至秦,四个阶段典型战车结构,研究一下结构变化的规律和趋势。这一部分不用复原图,只用出土时的素描图,以避免现在常见的复原图谬误。
从三个不同时期的文物出土图来看,我们可以比较清楚的看出战车的基本结构和部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主要部件如“舆”(车厢)、“轮”、“辀”(车辕)、“衡”(横,连接辀与车轭的横木)、“轭”(连接马颈与衡的倒Y型部件)的形状结构都是一致的。这些主要部件是车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在80年代的农村仍然使用的马车,其主要部件结构与几千年前的商周时期也基本一致,不得不叫人赞叹这一结构的科学性和强大的生命力。
非常明显的差异是驾车的马匹数量。在商代,战车基本由两匹马拉拽,而到了周代后最常见的是“两服”、“两骖”的四马配置。马匹增加,最容易想到的原因和结果是“马力”增加。但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战车的“衡”的长度是小于四匹马的宽度的,也就是说,两侧的“骖”马是不驾辕的,不承受战车向下的重力。这是为什么?如果为了增加马力,为什么不延长“衡”的长度,叫四匹马都负重使力?这个问题在学界也有很多论述,后面我会说一下自己的猜测,敬请大家关注,大家也可以说一下自己的看法。
另外一个不看实物不太容易发现的差异就是尺寸的变化。出土图中都有比例尺,我们可以看到晚商战车轨距(两轮间距)大约为215-240厘米,“轮辐”数量在16-20个之间,以18个居多,“辀”(车辕)直径大约8-10厘米,车辕长度250-270厘米。西周尺寸大约类似。战国时期战车轨距在208厘米左右,“轮辐”数量有32个之多,“辀”直径11厘米,车辕长度290-340厘米。秦时战车规矩在190厘米左右,“轮辐”30个,车辕长度达到350-396厘米。
可以看出,自商至秦,车轨缩小了,轮辐增多了,车辕变粗且变长了。出现这种变化的原因可能主要是从灵活性和稳定性两方面考虑。当车轨缩小后,战车的转弯半径就会变小,在复杂多变的战场上就能更灵巧的转弯,灵活性增加,生存率就会增加,战斗力就会增加。轮辐增多和车辕变粗,都是出于增强稳定性考虑。在战车当中,两者都是承力最大的部位。值得思考的是车辕变长了,变长的车辕与灵活性的要求应该说是背道而驰的,但是越长的车辕越能减少车辆的起伏颠簸,提升了车辆的通过性。车轨的缩小与车辕的延长同步,古人在长期的战争实践中,逐渐摸索出来了一个较为适宜的比值,实现灵活性与平稳性的均衡。
03
研究战车从结构入手是最简单的,因为结构的变化相对来讲较少,且变化有规律可寻;出土文物较多,争议结论不多。但是战车可不仅仅是结构形制,不仅仅是“舆”、“轮”、“辀”、“衡”、“轭”四大件。以现代坦克类比,我们刚刚仅仅是就坦克的外形进行了探讨,坦克的动力系统呢?进攻系统呢?防护系统呢?操纵系统呢?这些都是介绍坦克的重要部分,如果只说外形不提这些,那这篇介绍就不是一篇好的文章。
战车也同样如此。“动力系统”就是战马,“进攻系统”就是士兵和武器,“防护系统”就是人、马、车披挂的甲胄,“操纵系统”就是战车的辔、靷等。这些东西的沿革、演变都是非常有意思,也是争论特别剧烈的领域。比如中西系驾法(简单的说就是,缰绳套在马身上的方式)孰优孰劣?这些问题算我埋下的坑,后面我会陆续填坑。今天先谈一谈周代之后,在一车四马的战车系统中,为什么不延长“衡”的长度,叫四匹马都负重使力?
考虑这个问题,我们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我们考虑一下延长“衡”长度的弊端;另一方面我们考虑一下“骖”的作用。
我们看前面长安张家坡西周车马、河南淮阳马鞍冢东周车马和下面洛阳中州路战国车马,“衡”的长度大约与车轮直径、“舆”的宽度相当,符合《考工记》中“轮崇舆广衡长叁如一,谓之三称”的记载。但是这个长度无法触及一车四马中的两侧的“骖”马。
如果我们延长“衡”,那么原本“服骖雁行”的战阵结构将要变成“齐头并进”的结构,会有两方面影响:
一是操纵难度增加。原本“御”(战车驾驶员)手里有六根缰绳,中间两头“服马”四条,两侧两头“骖马”各一条。在进行操作时只需要控制好中间的“服马”就好,“骖马”不用太在意。但是当四马齐头并进后,“御”手中的缰绳将变成八根,且需要操纵的马匹增加了一倍;
二是转弯半径增加,影响灵活性。齐头并进的车马结构需要外侧的“骖”跑动更远的距离,才能实现转弯,示意图如下,请原谅我的手绘水平。更严重的是,由于马与“舆”的具体很近(商周时期不到1米),四马齐头后战车的转弯角度被限,强令转弯,内侧“骖”马会与车体碰撞,最终导致事故。
那么,古人为什么要设置“骖”马呢?去掉行不行呢?由于“骖”不负“衡”,且与“御”的联系“只通过”(其实不是)“辔”连接,拖拽力也很差。因此,有一些不负责的学者认为“骖”是备用马,留着“服”马受伤死亡时更换。先考虑一下战场之上更换战马的可能性,退一万步讲如果是备用马,有必要放到前头吗?有必要出现在所有的文献和雕塑、绘画中吗?
其实,这些学者作出这种贻笑大方的判断,主要是忽略了“靷”的作用,或对“靷”的作用认识不够。“骖”对整个战车的作用,我认为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拖拽的助力,这是很多文献都记载的,也是很多学者都质疑的。另一方面是保护的作用,即保护“服”马。
“骖”与战车系统连接主要通过“靷”、“辔”,其中“辔”是指挥马匹所用,不承力;而“靷”的着力点在颈部,力量有限。这点力量对战车的帮助不大,但也是帮助。
之所以很多学者认为“骖”是“备用马”,是忽略了其对“服”马的保护作用。在战场上,“服”马是战车的主要动力来源,服马受伤、死亡战车系统就崩溃了,所以一定需要认真保护。“骖”马就起到保护“服”马的作用,与此同时,它又不会像“四马齐头”那样牺牲太大的灵活性,也不会像“重装甲胄”一样增加“服”马负担,还能提供一定的助力。当“骖”受伤或死亡时,只需要割断“靷”、“辔”即可,方便快捷,不会太影响战车作战能力。
04
今天我们讲了一下战车结构的演进和对“衡”、“骖”作用的一些推测,一家之言,希望对方家能有一定的启发。在我们研究文物、遗迹的时候,要以事实为依据,更要对古人存有敬畏之心。当看到那些比较“傻”的设计和产品时,多想、多看、多问,千万不要妄自尊大,以今非古,那才是真的傻。
战车是个大坑!这篇文章的观点早就在脑海中形成,但真写起来时发现搜集资料、图片、数据的困难。短短几千个字,前前后后大概花费了20多个小时,希望有朋友能够喜欢。也希望对战车、古兵器感兴趣的朋友留言给我,告诉我你的疑惑和兴趣点,我会在后续的文章中一一解答。
预报一下吧,今天主要讲战车,明天我们讲车战。希望朋友们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