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老屋的书桌抽屉上,挂着一把锈迹斑驳的锁,宛若一位忠实而真诚的朋友,数十年如一日的为我守护着,曾经多愁善感的少女情怀和飘逸隐秘的青春故事。
我静静的翻阅着,一页页落满尘埃,散发着霉味的心情日记、情深意长的信笺、稚气十足的情书和依依惜别的留言,流逝的往事不断在脑中浮现并鲜活起来,怀旧之情紧扣心扉重重袭来。
也许只因为我来得匆匆
也只好去也匆匆
只好无缘去一睹那
春的温柔
夏的欢乐
秋的沉思
冬的雪白
带着深深的遗憾
只有以此这样
祝你永远依旧
看似平淡的了了几句话,字里行间却流露着淡淡浓浓的伤感和无奈。这是我的师兄安旭在我的留言本上写下的一段话。安旭是一个善良而腼腆的男孩子,他中等身材,皮肤黝黑,清秀的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总是闪烁着温情而羞涩的光。从新生入学名单中找到我这个同乡小师妹时,他还有两个学期就要毕业了。
刚到学校时我人生地不熟,需要买东买西时,我就找到师兄问他有没有时间陪我去。他每次都欣然而往,令我心生感激。
为了丰富校园生活,学生会组织了交谊舞培训班,师兄约我一起去学。他总是用温热的手礼貌而绅士的轻握着我的手,亲切的注视着我。我们跟着音乐认真的练习,却总时不时的出错,不是他踩了我的脚,就是我绊了他的腿。每次他的眼里都盛满歉意和羞涩,而我却止不住哈哈笑。有一次跳舞时我不小心崴了脚,痛的嘴巴都快裂到耳朵上了。他急忙把我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蹲下身子,一只手托起我受伤的脚踝,一只手握住我的脚轻柔的摇晃。他呼出的气息飘到我裸露的小腿上感觉痒痒的,不免笑出了声。他抬头莫名其妙地望着我,额头上涔涔的汗滴闪耀着迷人的光彩,温暖了我的眼睛,减轻了我的痛苦。
经过一个多月的练习,我们终于可以娴熟而优雅的滑入舞池,在霓虹灯如梦如幻的光影里翩翩起舞。我最喜欢跳的是慢舞,那种缓慢的旋律和节奏如溪间潺潺的清泉,如林间丝丝的清风最适合怀旧和抒情,我常常在每一个恍惚的瞬间,灵魂轻轻飘起,降落在那段曾经刻骨铭心的初恋之中不能自拔。有时蓦然醒来,却发现师兄那双一潭清水般深情的目光和惬意的笑容。
那个冰天雪地的冬季,是他在校的最后一个学期,当时的校园里正热火朝天的流行着围巾秀。尤其是那些多情的女生,更是兴趣盎然。她们精心为自己心爱的人挑选了毛线,利用课余时间,端坐在床边或斜倚在床头,任一根细细的毛线在两指间的两根竹针上,欢快的上下跳跃成一条蓬松、温暖、舒适的围巾。她们的脸上扬溢出甜蜜光彩,正源源不断地流泻在围巾上。
有天晚自习时,师兄把我从教室里叫出来,我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他看着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嗫嚅了半天,才说:“我买了些毛线,想请你帮我织条围巾。”我隐隐约约体会到了他日渐萌发的爱意。其实我并不讨厌他,潜意识里还挺喜欢。他就像一首飘逸的诗,既不张扬又不木讷,举手投足间那股大男孩的青涩,还令我些许心动,但我的心里当时只有一个人,虽然曾被他伤了痛了,但我还是无法释怀。我本想拒绝他这种投石问路的感情。可是,当我的目光碰触到他那双惶恐羞怯、期待的视线时,突然担心他的敏感和脆弱,心中不免一颤,一丝母性的柔情悄然摇曳。于是,我便答应了他。一个星期后我把一条灰色的毛绒绒的围巾送到他宿舍时,他的室友们异常热情的给我让座,在我面前极力夸赞他,而且,很快纷纷找借口出去了。
我们之间,突然产生了一种局促不安的感觉。师兄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用各种可爱的小贝壳串成的精致的项链,红着脸递给我,拘谨的说:“这次我们去北冀河玩,看他们都买也买了一条,反正我留着也没用,如果你喜欢就拿去吧。”我当时拿在手上岂止是一串项链,那是一份沉甸甸的爱意,是一颗为我跳动的心啊!我当时纷乱紧张的心情就像风中的浮萍一样聚散不定。我斟酌了半天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回答他。我只能佯装无知的莞尔一笑,低头反复欣赏着手中的贝壳。我走时,趁他没留意,悄悄地把项链放在了他的枕边。我想当他看到贝壳时,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意。这串贝壳应送给一位真正能与他相爱的女子。
斗转星移,花开花落,我再次在街上邂逅他,已是三四年之后。当时他已步入婚姻的殿堂,即将为人父母了。我微笑着,突然展现在他眼前时,他带着伤感的语气责问:“你这些年怎么像从人间蒸发一样,丝毫没有你的消息。”他幽怨嗔怪的语气和眼神中依稀尚存昔日的情感。我当时正在为筹集继续深造的学费辗转周折,他得知后毫不犹豫的把他几百元还没上交的奖金借给了我。我猜想,在他记忆的河流中,我或许曾像天上的云彩一样,偶尔倒映在他的波心;曾像不解风情的春风,不经意吹绉了一池春水。锦绣年华里,由于我不小心溅起的几朵浪花,他仍深深的珍藏在记忆的画册里。
十年之后,我重返故乡,打电话告诉他我回家渡假,想去拜访他,他像兄长一样亲切而热情的欢迎我。他说天气太热不要我踩单车,自己骑摩托车到我家来接我。虽还未见面,心里已经被他的关心和体贴感动了。他的微笑依然如多年前一样温和,只是略显发福了,举止中多了成熟和稳重。
他的妻子是一位温柔朴实的乡村女子,不善言谈,但是待人真诚。儿子已经十岁,长相和性格同师兄几乎如出一辙。抱养了一个女儿也已一岁多,正在呀呀学语蹒跚学步,可爱极了。我置身于四口人之间,从他们端茶倒水、眉目顾盼之间,能够深切地体会到,他们心灵契合、相濡以沫的深厚感情,以及和谐美满的幸福生活。我们冰清玉洁的友谊像山中琮琮的甘泉静谧清香,将永远细水长流的滋润着彼此的心田。
也许是岁月给了彼此从容的时间,用来成长的和淡忘;也许是我们现在都用心享受着各自所拥有的幸福,我们久别重逢,没有多少寒暄,也没有幽怨伤怀。幸福的人是不会沉湎于过去的感情沼泽,无法自拔的。
幸福只有现在时,没有过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