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野人出山
一
李黑道：“你果然走运，居然真能找到神农山洞。但也多亏了有我跟着你，要不然你和猴儿恐怕早被野兽吃了。”
杜小草没有说话，心里明白：胆小鬼说的好听，你其实也很好奇，想知道山里有没有野人。又怕被野人吃了，所以才远远跟在我后面。万一真碰上凶猛野兽，你恐怕早溜了。
李黑走过来，拾起那本书。他略识几个字，认得是医书，翻了几页，艰深难懂。心道：“这本书拿到山外，说不定能换几钱。”当下揣进怀里。
杜小草这时已埋好了坟，拍拍手，朝坟拜了三拜。叹道：“老人家，我也不知你的姓名来历，又不会写字，不能给你立碑了。”
李黑笑道：“杜小草，你能不能再挖一个坑？”
杜小草不解地道：“什么意思？”
李黑的脸已沉下来，冷冷道：“意思就是，你死了，我保证会给你立一块碑的。我会写你的名字。”
杜小草明白了，原来他一路跟着来，是想杀我！
李黑道：“我想过了，就算你穷得叮当响，不懂打猎，一无是处，真真还是会喜欢你的。”
小时候你叫我拉了三天肚子这样的事，孩子间的胡闹，我不会放在心上。其实儿时的玩伴也好，仇敌也罢，都是长大以后留下的童年美好回忆，可以做笑谈之资。
但你我现在是一对情敌！因爱而仇是一辈子无法解开的死结，除非有一个，变成死人！
李黑刷一声，拔起了标枪。杜小草叹了口气，小时侯，他两人没少为了真真打架，往往都落个鼻青眼肿。
这一次，不同了，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决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不是闹着玩的，李黑的标枪，曾经杀死过一头豹子和数不清的野猪山狐。杜小草心头，忽觉一阵寒意。
李黑手有些发抖，毕竟他杀生无数，却从未杀过人。流血的动物尸体，他可以熟视无睹，但是人的血……一个从小一块长大的，活生生的人！
李黑下不了手，他改变了主意，放下了标枪。突然冲上去，一把抓住杜小草的双肩，狠力往山洞外一摔！
把他扔下绝壁山崖，摔死他！
杜小草奋力挣扎着，在危机关头猛推了李黑一把。
啊！！杜小草后悔已来不及了，他忘了自己吃了千年参，已变得力大无穷！
只一推之力，李黑就象皮球一样，飞出洞外五丈远，惨号着跌下万丈山崖。
“我杀死他了！”杜小草出了一身冷汗，呆呆地出神。猴儿却高兴地翘起了红腚。
忽然听到山顶上阵阵哀鸣，是小鹿。猴儿凶性大发，一跃爬上，发狠将小鹿也推下了山崖。
“住手！”杜小草吼道，但已来不及了。
二
杜小草一路在生猴儿的气，真想狠狠揍它一顿。但他更生自己的气，是我把李黑推下了山崖。
回到村里，该怎样向李老实大叔交待？我欠着李家多少顿饭恩啊！
但他已找不到回去的路，大树下没有睡觉的兔子。一群嘴角沾血的山狐在林间欢快地奔跑。
杜小草大骂：真该死啊，这帮野畜怎会放过睡大觉的兔子？我简直愚蠢透顶，老天爷，几天之内，我害死了多少生命！
莽莽林海，一人一猴，人扛着一把大锄头，猴背着一只大葫芦，茫然穿行在林间。
这是一片死亡之林，一座千百万年的迷宫，只要你迷失了方向，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杜小草在某处亲眼看见地上有好几具人和马的腐尸，生锈的铁刀，他们是什么人？不觉怅然落泪。
难道我也要一辈子困死在这片大森林里？
山中无甲子，寒署不知年，不知过去了多少日夜，走啊走，没有尽头！杜小草没有绝望，是因为他心里有一个人。
是爱的力量支撑着他不断地寻找，爱的力量使他无比坚强。
这一天，他终于走出了大森林，看见了一座平原。平原上的人看见他吓得掉头就跑，大叫道：“野人来了！”
杜小草在小溪边照了自己，哑然失笑。他的头发披落在膝头，脸上已看不情本来面目。他想叫住逃跑的人，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会说话。
他在平原上转悠了一阵子，发觉这里根本找不到自己的村庄。所以他又义无反顾地踏回来路，带着猴儿，一头钻进了大森林中。
他第二次从大森林里走出来时，来到一个雪山脚下，所以他又回头了。
他第三次，第四次……等他第七次走出森林时，猴儿忽然尖声大叫！
“野人”杜小草笑了，他终于认出这个阔别已久的地方。他哭了，因为他想说话，但却开不了口。
直到他经过一个小溪时，口中才含糊吐出两个字：“真……真……！”
然后他放声大叫：真真，真真，真真！！！
我杜小草回来了！！！
在他回到村口那棵大树洞前，终于完全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但他绝想不到，这一去一回竟然已是十年。
十年间，究竟发生过多少事？杜小草根本无从问起，因为他从前生活的村庄，这时已变成一片废墟。
三
废墟一片乌黑，是一场大火的遗迹。
真真，孙婆婆，李老实大叔……人都跑哪去了？
杜小草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
突然，从大树洞里钻出个小孩，小孩惊奇地看着他，回头大声道：“老爷爷快看，野人来了！”
“小孩子莫说瞎话……”一个极度衰弱苍老的声音道，然后慢慢挪出半边身子。
杜小草惊喜地大声道：“百岁爷爷，原来你还活着，你看仔细了，我是杜小草！”
“啊，孩子，真的是你！”百岁老人已有一百一十多岁了，昏花的老眼忽闪出光彩。
杜小草急忙大声问：“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百岁老人长叹一声，缓缓地道：“人都死了。八年前，来了一伙过路强盗，杀死了所有的人，放火烧了村庄。只有我和这个娃侥幸逃脱。”
杜小草整个人，好象已被击垮了，痛苦地坐倒在地上。喃喃道：“真真她？”
真真，她爹，孙婆婆一家都死了。那伙强盗先杀的是李老实，接着就是真真，然后把全村里都赶进草屋，活活烧死。百岁老人脸上挂着两行老泪，凝结在沾满灰草的白须上。
强盗来无影去无踪，只遗留一把匕首，被小孩儿玩耍时从草丛里捡到。
百岁老人将那孩子拉到杜小草身边，气息越发微弱，“这个孩儿，就是当年王家婆娘喝了你的树皮汤，生下的。我老了，不能再照管他，就交给你了。”
小孩看见猴儿，忍不住上前摸它的头。猴儿气恼地躲开了。
百岁老人笑了笑，慢慢闭上了双眼。杜小草上前摸了摸老人的胸口，知道救不活了。
三个月后，一直守在废墟旁发呆的杜小草，忽然间仰天大笑。
一个为爱苦苦追寻的人，苦苦期盼了十年，回头才发现，一切已成空。连爱人的尸骨都找寻不到，仇人不知何去何来……就象是从一场恶梦中醒来，回头才发现是真实的，血淋淋的感觉！
经历过这番大喜大悲的杜小草，万念俱灰欲哭无泪，只有笑。
笑声中饱含着多大的悲哀和伤痛？他笑，笑笑笑，笑得不休不止。
仿佛人世间的发生的一切，生生死死，分分合合，凄凄惨惨，来来去去，都成为非常可笑的事！
结果，他笑着决定，带猴儿和小孩离开神农架下，去山外人居住的城市村庄。
他将以怎样的玩世不恭，游戏红尘的态度，去笑着面临一个外面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