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的越城,在刚刚经历了梅雨之后,就变成了伏旱的囚徒。一成不变的烈日艳阳能让人产生炎夏永远都不会过去了的错觉。在这种只要从空调屋子里走出来,一抬脚便掉进地狱的火炉里。人整日都是汗流浃背的,觉得自己怎么洗都脏,因此总是活得咬牙切齿的。
我在那个七月结束了我的第一段恋情,感觉就如同一列早已知道终点的列车到站了一般。中考结束后我和ex-GF领到了不同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一次约会回家的公车上,我在临下车时习惯性地朝她挥了挥手,在我已经按下了下车铃之后她突然在身后问我:“你不会离开我吧?”我笑着骂了她一句:“有病啊。”便走出了车门。
后来我们真的分开了。那时《董小姐》特别火,于是我便不可救药的爱上了民谣。塔山附近的南方书店成为那个暑假唯一能够使我静下心来的地方。我喜欢那个人一走进书架然后就会变成橱窗的设计。当然那里不仅仅只有借助梯子才能够得着的整柜的书,还有一个姓周的民谣音乐人常来举办音乐沙龙。到那时不大的书店里人就会挤得摩肩接踵,而每每他开始弹一首曲子的前奏时,平时安静的读者们就开始鼓掌欢呼,那首即将唱起的曲子叫做《九月》:“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听说这是由海子的一首诗改编而来,听着就如同是死亡的呼唤,滋生出源源不断的寒意。南方书店内的越城和南方书店外的越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然后她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转过头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她文在内手腕上的侠猫。她告诉我,她是喵小姐。
我没有什么兴趣去细究些什么,不过套路似乎一般都是从已获得的信息开始,正负回荡,然后就可以若即若离了。她皮肤白皙,我应该先言不由衷地赞美她一句,紧接着再讲起她额骨上被眉毛轻轻盖住的若隐若现的美人痣——我自然用的还是一如既往的语气,只不过她脸上会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不过她会知道我不是在敷衍她,我是认真的在关注她——有这些,难得还不够吗?
但是直到我与她对上眼时,才发现她与其他姑娘不一样——她的眼神澄澈的可怕,但并不是一汪清水,而是“桃花潭水深千尺”那般深邃的仿佛可以容的下她目光所及的一切——这一次我不是在先扬后抑。真的,似乎我已经成为了她目光所及的一切中的一部分了。
不过她现在应该看不见我了,不,她没有走开,想从这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一条出去的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她闭上了眼,额,好吧,她用手在我的脖颈上打了个结,在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前,她让她的唇在我的唇上像冰刃一样划了过去,然后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双臂。等到她再睁开眼时目光已经落在了那个姓周的音乐人身上。
你能理解那种人在一瞬间不认识了自己,或者说,对突然出现的焕然一新感到恐惧的心情吗?就像沸腾的热水倒入了玻璃杯,原本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不明白那个变得滚烫的自己还是不是自己,我不知道在眼下这个时候该如何去做出回应,只好惊慌地环顾着蒸腾在热水上的水蒸气,为那一小片冉冉升起的云雾感到羞愧。
“别想多。”她只是拿余光瞟了我一眼“只是哪怕我低到尘埃里,也开不出他想要的花。”
现在我不怕了,她也只能呆滞的注目,偶尔努力着去认识那个似曾相识的自己。
她的眼睛闪烁着:“再说一遍,我是喵小姐。”
我对她笑笑,并不打算介绍自己。大家都是戴着假面,谁认识谁又有什么意义?谁不喜欢假面背后那个如释重负的自己?为什么大家都想着透过假面去找到另一颗真诚的心呢?难道你不知道最大的伤害的来源都是最亲的人而不是陌生人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地去规划,去索取,去让自己像海浪一样击打在岩石上然后粉身碎骨呢?
从始至终,我只是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离开南方书店的时候是如释重负的。当喵小姐——好吧,现在我已经习惯这么叫她了——有些刻意的送上她的吻之后,我不知道她到底想的是什么?那一天,我每每想起她有些做作的名字时都会不自觉地从脑中勾出一本书——《我是猫》,不仅仅是因为书名,到后来在我脑中重播南方书店里的画面时,我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我所看到的是从一只猫的视角出发的——我端坐在墙角里,女孩吻了男孩,男孩一脸惊慌地看着望向别处的女孩。后来,熟悉的表情又爬回了男孩的脸上——猫也是第一次见到男孩,其实它也不是很懂人类的。更让它觉得纳闷的,为什么两个在音乐沙龙后半段一言不发的两个人会努力地对抗人流的攒动要站在一起。等到音乐沙龙结束后,男孩更像是仿佛世界即将崩塌了一般拉着了女孩的手,然后他们就这样一起离开了南方书店。不过猫无所谓这些,就当是一不小心看到了电影中的一个场景,反正它也不是很在意剧情的。现在人都走了,它又可以好好的晒太阳了。阿嚏!为什么要把空调开得那么冷!
其实,当把她带出南方书店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拉着她的手。然后我就后悔了,不是因为拉着她的手,而是因为再次闯入了无比硕大的桑拿房——要是真的桑拿我倒不介意——可是这由下午三点阳光制造出来的世界,一点都不美好。
于是,怀着逃脱的心理,我们跑去一家甜品店吃了冰淇淋。
喵小姐要的是草莓口味的,然后她很快乐的嘲笑我居然要了最没有意思的巧克力口味。
“变胖肉又不长在你身上。”我翻了她一个白眼。
她还是开心的笑着,“反正巧克力没意思。”说完她就把我冰淇淋里那片小饼干拿走放在了嘴里。
“没意思你还吃。”我继续翻她白眼。
“拜托”,她气急败坏起来起来表情就会不断地涌现在脸上。“我吃的是饼干又不是巧克力!”然后她就把自己冰淇淋里那块饼干也放进了嘴里,咽下饼干的时候像是在赌气。
“真不愧是喵小姐呢。”我拿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跟猫一模一样。”
“讨厌~”倘若有一个日本人在场,他一定会惊讶两个字竟然能够带有那么多的语调变化。喵小姐低下了头,吃了一口已经有些融化了的冰淇淋。不过她突然地跟我说,有些事,愿意告诉我,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我可以从她脸上鲜艳的表情判断出,她只不过将我视为过客,就像飞机舷窗外飘过的云——这辈子就只能见这一次。
她有一个让她都觉得有些无奈的男友,他追她时她就觉得无奈了——他并不是她所喜欢的类型。但是到了最后,奈何不了他如同潮水一般的攻势和她如同被潮水冲刷的海岸一般的心,她答应了他。她知道自己就像海岸边的岩石一般轻浮——可是,女人最后终究还是会跟着对她好的男人走的。虽然说喵小姐比较特殊,可是这一切还是不能避免。
不过随之而来的一切还是让喵小姐觉得满满的不是滋味。喵小姐的男友——算了我就按照喵小姐的口吻叫他某人吧——对她好的连喵小姐的室友都有些心存嫉妒。不用说每日变着花样带来的早餐,“从A到Z”26张明信片26天绵绵的情话更是让喵小姐在那段日子里觉得除了略带些扭捏的害羞不知道还能在脸上挂出怎样的表情,还有隔三差五送上的作为各种奇怪纪念日的安娜苏与悦诗风吟的化妆品愈发让喵小姐意识到她在某人心目中的地位,可是,她还是不是滋味。
“我知道有人会觉得我作,有个对我那么好的男人我却还是不能满足。当有人这么质疑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回应,因为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作,或者说我看不清自己。他对我那么好,而我能给他什么呢?他成熟,他强势,他能让我在恋爱中不自觉地成为他的附庸,让我不再成为我自己。我想那么多,我是不是疯了?管他呢,我只是不由自主的害怕,但我不知道令我感到恐惧的源泉是什么?我不清楚我到底该怎么做,所以我决定好好爱他。”
或许是某人对喵小姐的好冲淡了她的不是滋味,或许是喵小姐的自制力比较差,或许喵小姐真的是一只猫吧,她开始变得特别黏人。虽然她知道她只是千千万万大军中默默无闻的一个,但是她并不是一个等着天上掉馅饼的无知女人。她开始乐观,开始努力,开始不顾一切的想要让自己变好然后配得上那个对自己那么好的某人,再然后,就跟他一辈子长相厮守。
一个周六的傍晚,某人要踢一场与隔壁学校的友谊赛,喵小姐说她不懂足球,去了只会在场边一脸懵逼,可某人还是坚持让她去。喵小姐知道这就如同曾经港片里演的那样,一帮黑社会若是打台球的话,每个人身边都是要带一个马子的,想到这喵小姐竟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虽然她有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男人们的虚荣心,只是倘若她在场边的话,某人应该会开心吧,某人开心,她就开心。
然后比赛就在喵小姐一脸懵逼的坐在一堆所谓的“太太团”中开始了,某人顶在最前面,不过对面那个负责盯他的后卫比他壮了不止一倍,好几次某人一拿球就觉得自己的面前挡着一堵城墙,整个上半场下来,某人连一次有威胁的射门都没有打出来。当上半场结束的时候,比分还是锁定在0:0,“太太团”里好些人直呼无聊,可喵小姐注意到某人走下场的时候,被汗水沾湿的发梢划过的眼睛带着些许的愤怒,更不用说他与队友间的言语里充斥的脏话了。
在中场休息的一刻钟里,喵小姐都不敢去找某人说句话,首发和替补围坐在草地上,有几个人热切地讨论着战术,某人只是一根一根的去抓地上的草然后用嘴咀嚼一下再向前吐出。喵小姐不是很理解只不过是一场比赛为什么男生们更像是在讨论什么大事。她现在脑中所想的仅仅是:既然某人都咀嚼过草根了,待会肯定不能跟他接吻。
下半场开始的时候“太太团”都能觉得自己的男友们憋着一口气,某人频频带球突破,然而那个壮实的后卫没有给他一点机会,某人总是像内马尔一样被轻易放倒——虽然某人一倒地后就像个弹簧一样快速的弹起,可喵小姐总是揪心的看着那熟悉的身影,等到半个小时后,喵小姐的手上已经留下了被指甲弄出的淡淡血痕。
在比赛的最后时刻,比分还是停留在0:0,这时候场边已经没人坐得住了,最后一分钟,某人好不容易过掉了那个缠人的后卫,在峨眉月处大力射门,但是对面的门将拼尽了全力把球扑出了底线。那一瞬间,场上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角球旗,某人那队的门将也跑了过来。当裁判的哨声响起,皮球飞到门前的时候,某人将手支撑在了那个恼人的后卫的肩膀上高高跃起,头球直挂死角。场上场下的所有人在一瞬间沸腾了起来,其她女生也裹挟着喵小姐一起冲向了已经将某人团团围住的庆祝的球员们。当喵小姐真正感受到自己身边的喧嚣声仿佛将她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某人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其实喵小姐真的不想以软妹子的形象示人,但她更不喜欢某人二话没说就想用咀嚼过草根的嘴来亲吻她,喵小姐扭过了头,手里也不自觉的做着推搡的动作。一开始某人还以为她只是害羞稍作抵抗便加重了动作,可他发现喵小姐迟迟不愿如他意的时候他心里刚刚被进球压下去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张开了双臂的某人下意识的还做了一个球员在场上争吵时常做的胸部对撞动作,喵小姐弱不禁风的身体一下子被撂倒在了地上。
后来再发生的事喵小姐都不愿具体描述:刹那间全场的鸦雀无声,喵小姐带着愤怒从草地上爬起然后跑出足球场,某人竟然碍于面子没有去追她,以及那个在路灯下哭泣的人影。
喵小姐明白,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一脸懊恼的某人就会找上门来——在自己的朋友面前直接低头真的很没面子,喵小姐知道这些,她甚至觉得她特别能够理解某人的做法。她会在太阳再爬升一点的时候回到他的怀里,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即便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但是我相信,喵小姐爱他。
后来的事情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因为某人是喵小姐的学长,等到喵小姐进入到苦逼的高三时,某人已经前往一个北方的港口城市继续他的学业了——那里对于喵小姐来说太过于遥远了,即使这段距离以高铁丈量的话区区只有六个小时,可毕竟喵小姐想要的仅仅只是一个理由。
他们相安无事了一年,正是因为这样的默契他们才做得成情侣。喵小姐不是很情愿在高考前改变她的生活状态——这其中也自然包括她的恋情,虽然喵小姐每天下晚自习回到宿舍后在被窝里偷偷打开手机一定会收到某人的留言,虽然某人回到越城后首先并不是回家而是去找喵小姐,虽然喵小姐还是爱着他。
但是她还是决定了,更像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在又一季梅雨过后,恍惚间一季的少男少女觉得自己的青春已经结束——似乎在他们看来,远方拥有另一个世界,那里不适合花开。
当喵小姐在高铁站接到风尘仆仆的某人时,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他与背后那崭新的大楼好格格不入,他身上自然而然的带着属于异乡的气息,遗憾的是,喵小姐对此并不感冒。
下一个场景转到了一家有些破旧但是及其干净的小旅馆,相信我,他们真的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或许夏天和探索并不是那么搭配,某人的手刚刚触到喵小姐连衣裙的拉链,下一秒钟喵小姐就已经防线全无了——即便这是一场默契的占领,但喵小姐的反抗也显得太不是一回事了。
某人的手握住了喵小姐的膝盖——喵小姐以前不知道,原来人都膝盖能够被直接握住。然后喵小姐觉得某人就像进球后击打角球旗那样将她的腿推向了一边,喵小姐能够感受到那一瞬间的凉意袭来。然后自己就站在了一片极光下,一条条绚丽的光带被从天上渲泄了下来,它是在不断地舞动着的,好像就有风在吹它,可是周围没有风啊,但是为什么会那么冷啊。可能是高峻的冰山把天都给遮住了,而仅存的这片天也就成为了极光演出的屏幕,满满的压迫感可能会给人带来寒意吧,应该是这样的吧,喵小姐感觉现在都喘不过气来,而且那山好像还在不停地长高,挤压着极光变得锋利,或许等到只有巴掌大那么一片天的时候,极光就可以跟匕首一样杀死自己了吧,那流动的极光。
喵小姐站在花洒下,热水将她两腿间尸横遍野的血迹和腥味液体冲去,她注意到,浴缸里有着一道长长的裂痕,就像丑陋的疤痕爬到了浴缸洁白的皮肤上。她又开始去抚摸那面镜子了,镜子的一角上充斥满了玻璃开裂的纹路,喵小姐挤了些许洗手液开始擦起了镜子,泡沫滑落下来把洗漱台给弄脏了——但是它可以脏,镜子不行。
再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喵小姐了,也没有听说过她的事情。就在前几天,姐姐给我抱来了一只灰色的折耳英短,那种灰色是让你觉得一看就特别温暖的颜色。我拎着它的脖子把它举到了跟我一样高的位置,它的眼睛闪烁着,表情却让人觉得更像是在打喷嚏。
“起个名字吧。”姐姐在一旁说道。
或许是因为被我举得太久了些,它好像有些不太高兴,只可惜这是一只折耳猫,想耷拉一下耳朵都不行。猫也许理解了我的想法,竟然喵的一声叫了出来,像是在跟我打招呼。
然后我不由自主的回答它:“你好啊,喵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