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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货市场深处,阳光筛过棚顶缝隙,在青石地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老人守着小小摊位,膝上一面铜镜,映着上方漏下的微光,也映着他沟壑纵横的容颜。
他手中素布缓缓拂拭镜面,铜锈渐褪,镜中映出的脸便由模糊而清晰,又由清晰而模糊,仿佛在尘世浮沉间反复确认着自身的存在。
这古镜是摊上最不起眼的器物,却是老人心尖上的珍藏。有人驻足,他便捧出古镜,指尖抚过镜背斑驳的纹路:“瞧这纹饰,汉时风格……这锈色,是千年地气养出来的。”他眼中灼灼有光,仿佛捧着的不是铜镜,而是时光沉淀下的魂魄。
起初,一位戴眼镜的学者俯身细看良久,手指虚悬镜面,眼神如春水般温润:“这红斑绿锈,是青铜的呼吸啊。”他声音里透着相知的珍重,两人絮语良久,镜光与目光交汇处,竟如暖阳照拂下初融的雪水,汩汩流淌着无声的敬意。
未几,一个衣着俗艳的妇人扭身而来,指甲上亮片闪动。她一把抓起古镜,粗声问价,随即尖声嗤笑:“这破铜烂铁,也配值钱?”
唾沫星子溅在镜面上,老人只是默默接过,以袖口轻轻擦去那浊痕,如同拂去落在心头的一片枯叶——镜面沉默着,映出妇人扭曲的倒影,也映出老人眼中一泓深潭般的静水。
日头西斜,几个混混模样的青年围拢上来,为首者一把夺过铜镜,在手中抛掷把玩,镜光凌乱地刺破暮色。老人欲言又止,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青年冷笑:“老头,这玩意儿归我了,抵你摊位费!”
笑声未落,铜镜已被强行塞入污秽的背包。老人枯坐原地,望着那背影消失在暗处,如同望着自己珍重之物被抛入深井,连回声也无。他低垂的眼睑下,是无人得见的、被骤然掏空了的沉寂。
数日后,那面古镜竟被弃置于垃圾堆旁。老人寻回时,镜面已蒙尘染垢,几道新添的划痕如泪痕般醒目。老人默然捧镜归家,于灯下重新擦拭。素布一遍遍温柔摩挲,铜镜终于幽幽泛出光泽,如沉睡的灵魂被耐心唤醒。
镜中老人自己的面容,沟壑间仿佛沉淀了更深的时光,眼神却愈发澄澈——那澄澈源于了然:世上有种温厚,只配被同样温厚的目光所识;有种珍重,唯有懂得珍重的心方能相认。
镜面渐渐明净,映出灯焰一点如豆。原来珍惜真爱者,便如这青铜古镜,纵使蒙尘受损,其质仍坚。他们以沉默承受浅薄者的刮擦,以耐心等待岁月的重新包浆,最终只为与另一颗澄澈之心相照。
人间多少温润光泽,正诞生于这般不倦的拂拭之间:拭去浮尘,才照见彼此灵魂深处那不可磨灭的、由时间所赐予的纹路与荣光。
青铜无言,只将千年风雨化作了沉静底色;真爱者亦不喧哗,他们以心为镜,默默拂去俗世纷扰,只为映照出那些真正值得映照的灵魂——那镜中相认的辉光,便是人间最深的懂得,在无声处绽出的永恒焰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