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汤谷虞渊
(一)
如愿不经常回忆过去的事。她是个习惯向前看的人,过去的事,好的,坏的,都被她装进一个秘密的袋子里,她拿根麻绳,把它捆了个严严实实。
天已经黑透了,从窗子里望出去,星星也看不真切,只剩远处的霓虹在黑漆漆的夜里面目狰狞。她掐灭手中的烟头,在洗手间用凉水冲了把脸,又喷上香水——是玥玥最喜欢的蜜桃味,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
小姑娘闭着眼,呼吸均匀,睡的正甜。她俯身给玥玥掖了掖被角,又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晚安,宝贝。”她一侧身看到小姑娘放在桌上的画,明亮的颜色,蓝的天,绿的地,一边是爸爸,一边是妈妈,中间的小辫子扬着笑脸,明晃晃,亮晶晶。她忽然觉得头痛。
吞了片安眠药后还是毫无睡意,眼前是一个又一个的黑色漩涡,深邃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头疼得更厉害了,如愿摸索着去喝水,却只摸到身旁冰冷的枕头。她猛地缩回手,指尖微颤,心上也好似结了冰。
极静的夜里,心跳声听来也如同擂鼓。她其实极怕黑,却从未对他说过。黑暗能带给人以宁静和思考,可带给她的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她缩进被子里,蜷成一团。
时针嘀嗒着指向十二,她听见钥匙搭进锁孔的声音,如愿知道,他回来了。
浴室里水龙头的水哗哗作响——那是他的声音,那有力的,让人心安的声音。可此刻她却只觉得不安。
江慎掀开被子轻声滑进去,他抱住瑟瑟发抖的她:“如愿,你冷吗?”她不说话,只是在他怀里簌蔌地落着泪。江慎皱了皱眉,坐起身来,目光深深地望着如愿:“如愿,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二)
夜静极了,凉凉的风从窗子里钻进来打在脸上,如愿一激灵,恍惚里想起许多事来——那些以为捆得结结实实永远不会被解开的事。记忆的闸门“轰”地打开,一泻千里。
如愿从不曾怨恨谁——父亲或母亲,或是已经死掉的豆包。她只是从心里抵触他们,想要忘记,最好永远永远不要想起。
记忆里的母亲好像从没笑过,尽管她是那样美丽的人。她的一颗心全在父亲身上,父亲要回来了,父亲又走了。母亲本是贤惠的人,辞了工作,专心在家,妄图用一份温馨的爱抓紧父亲漂泊的心。可父亲终究还是飞走了,走得轻轻巧巧,无所牵挂。
如愿永远忘不了那个晚上,那个浓得似要洇出血的晚上。父亲走到她床前,吻着她的额头:“好孩子,爸爸爱你。你一定要好好长大。”记忆里父亲穿一件黑色风衣,她被笼在一片黑暗中,茫然无措。
母亲突然冲进来,红肿着眼眶,披头散发。她狠狠拽着父亲,手上青筋毕现,触目惊心。父亲一根根掰开母亲的手指,提着那只方形的箱子潇洒地,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出了他们的家,也从此走出了如愿的生命。
然后,如愿听到一声惨烈的,毛骨悚然的叫声,不是母亲,而是豆包——父亲送给如愿的那只波斯猫。一枚水果刀直直插在豆包的腹部,血慢慢淌下来,潮湿的,粘稠的……
如愿哭得更厉害了:“阿慎,我不是个好妻子,更不是个好妈妈。”
“听着,如愿,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不是你母亲,而我也永远不会做出你父亲那样的事来。”
“我知道,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害怕,阿慎,我害怕。”
“如愿,你爱我吗?”
如愿在婆娑的泪眼中点着头,喃喃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们。”
“林如愿,你听着,我爱你,爱我们的家庭。你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我们的家庭很幸福。你要对我们的婚姻有信心,懂吗?”
如愿扑进江慎怀里:“阿慎,我害怕,我害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知道吗,我爸爸真的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妈妈……她的心也死了。我爱你,爱玥玥,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爱你们——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爱人。阿慎,你帮帮我。”
“如愿,我给你预约了心理医生。”
(三)
如愿很讨厌向别人袒露自己的伤口,在遇到江慎之前,她是个孤独的夜行者,只会在角落里一个人默默舔舐。可是现在坐在心理咨询室里,看着身边的丈夫,想起出门前玥玥奶声奶气撒娇:“妈妈香香”,她忽然有了勇气去抓紧些什么。
过程是漫长又痛苦的,常常是催眠醒后就发现靠枕上湿了一大片。最严重的一次,江慎的胳膊被捏的青了好久。她心疼地直掉眼泪,一颗连着一颗,“阿慎,对不起。”他却仍旧戏谑着:“这样爱哭,也不怕玥玥笑话。”
如愿的失眠好多了,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是听了爸爸的教唆,每天晚上都要缠着她讲故事,美丽梦幻的童话故事,不管经历多少黑暗,光明都始终会来临。常常是江慎回到家来,母女两个还在床上“咯咯”笑个不停。一次江慎不知是不是生了妒,非要逼着小姑娘问是喜欢爸爸多一点还是喜欢妈妈多一点,傻里傻气的小姑娘闷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红着脸小声说了句:“都喜欢不可以吗?”
今天是小姑娘的生日也是如愿最后一次去做心理疏导。这一次江慎被医生要求不能坐在她身边,一切,需要她自己面对。
十月的风,清清凉凉,可如愿却只觉得冷,冷的心里都好似结了冰。她伸出颤抖的手,温热的却没有呼吸的豆包,露着诡异微笑的母亲,她小小的缩成一团,她怕,怕极了。血渐渐干成黑色——绝望的黑色。突然,江慎的脸出现,他真挚地望着她的眼睛:“如愿,我爱你,嫁给我。”她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流,一个小家伙露出皱巴巴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她挥舞的肉嘟嘟的胳膊,喊她:“妈妈,抱抱。抱抱,妈妈。”父亲和母亲都看不真切了,只剩下江慎和玥玥坐在桌前,玥玥笑得开了花:“妈妈,妈妈,替玥玥吹蜡烛。”
梦里,如愿嘴角慢慢上扬,露出的微笑。她轻轻梦呓道:“宝贝,生日快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