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列绿皮火车缓缓地驶离兰州站，朝西北方向奔驰。

硬座车厢里有些上车比较晚的旅客，还在寻找放行李的地方。车厢中部的一个双人座位上，靠窗坐着个学生模样的大男孩，他的旁边刚走过来的一个精瘦、面色被太阳晒得黑红的女学生，费力地将背上硕大的旅行包拿下来，重重地扔到空着的半边座位上。

她喘了一口气，抬起胳膊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抬头看向头顶行李架，上面还有一点空位置，但不足以放她的大包。

男生见状，站起身来。他个头很高，足有1.8以上，长胳膊一伸，毫不费力地够到行李架。他把放的不紧凑的各种形状、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旅行袋等重新挪动摆放好，腾出一段很大的地方，然后抓着女生的旅行包，胳膊稍微一用力，妥妥地放到行李架上。

女生不眨眼地看着他完成这些动作后，脸上堆起甜甜地笑容，双手在身前垂下，对着男生深鞠一躬：“谢谢，非常感谢您！”语音生硬，字好像是从嘴里一个一个蹦出来的。

男生显然被吓到了，慌忙闪了一下身体，手足无措地说：“举手之劳，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你快坐下吧，车厢里人多，站着不方便。”男生接着说。

列车驶离了兰州市区，沿着黄河边飞奔。窗外黄色的大河由于连日下雨，河面宽阔了很多，水流很急，轰隆隆的声音透过窗户闯入车厢里面。

女生被黄河吸引住了，左手肘支在小桌上，手托着下巴，兴致盎然地看着窗外。男孩站起身，对她说：“你来靠窗坐吧，”

女生又礼貌地弯腰鞠躬：“谢谢您，您太绅士了。”然后移到窗边。

“请问您也是学生吧，在哪里上学呢？”女生问道。

男生笑笑回答：“我在西安，西交大。你也是学生吧，而且是日本人？”

女生调皮地吐下舌头：“是的，我在日本东北大学学习中文，暑假来中国旅游。”

男生好奇地问：“你来中国多久了，都去了哪些地方？”

女生立起右手食指：“来了一周了。”

然后手变成了拳头，边想边伸直手指记数，样子非常可爱：“我先去西安玩了四天，看了大雁塔、小雁塔、秦始皇陵、还有杨贵妃泡澡的华清池，晚上在古城墙上看西安夜景，实在太美了！还去登了华山，品尝了好几种馅的饺子，在回民街喝了桂花稠酒，吃了羊肉泡馍和大饼夹肉。”

男生抑制住想伸手摸他脑袋的冲动，继续听她说：“然后坐夜班火车到兰州，沿着黄河两岸的滨河路徒步、登到白塔山顶看兰州全景，还去了刘家峡水库呢，两边的山被风蚀出来的各种造型很逼着呢，有的像将军，有的像古时候的美女，还有的像动物...”

女孩像小鸟一样，一开口就叽叽喳喳停不下来了：“我叫若叶，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叫张帆，以后请不要以“您”称呼我，这样感觉有点儿别扭，咱们不要这么太过客气，好吗？”张帆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若叶“嘻嘻”笑了笑，点点头：“张帆，你要去哪里，也是去旅游吗？”

“嗯，我也是趁暑假去河西走廊这一带去走走，先去张掖看彩色丹霞，然后去敦煌看沙漠、月牙泉、莫高窟，最后到嘉峪关登长城的最西头，体验一下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感觉。”

“哇！我和你计划一样哦，那可以和你一起玩吗？你可以给我做向导吗?”若叶显得非常兴奋。

张帆摸摸头，稍显腼腆：“可以。”

二．

他们在张掖赶了个好天气，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远处白色的祁连雪山做背景，衬着丹霞波澜壮阔的山形和五彩斑斓的色彩，令人震撼于大自然的神奇和鬼斧神工。

长长的栈道上，若叶兴奋地蹦蹦跳跳，她不停地惊呼：“哇！哇！老天爷怎么能够做出来这么美丽、不可思议的景色！”

张帆之前虽看过不少照片和视频，但真正身临实景，500平方公里广阔的彩色山峦，还是把他震惊地呆住了：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不是天兵挥神斧，哪有丹霞耀四方？

若叶对张帆由衷地说：“我被中国折服了，怪不得爷爷对中国念念不忘。”

张帆好奇地问：“你爷爷来过中国？什么时候来的？”

若叶的回答有点儿闪烁其词：“爷爷出生在中国，后来跟随他的父母回到日本的。”

张帆更好奇了：“他怎么在中国出生，那他的父母在中国做什么呢？”

若叶口气迟疑，不太想继续往下说了：“不好意思，具体我不是很清楚。”

三．

敦煌莫高窟又使若叶和张帆经历一次心灵的震撼，若叶说：“中国的文化太厉害了，1800年以前，绘画就已经达到这么高的水平。日本是在中国的唐朝以后才开始学习中国的文化和政治制度，才开始发展。可以说，日本的文化是起源于中国的。”

张帆赞同说：“你这句话说的公道，你是一个有头脑的日本人，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若叶说：“我从小就经常听爷爷讲中国的事情，所以对中国印象很深，上大学选择学习中文专业，就是想多了解你们这个伟大的国家。”

从莫高窟出来，张帆和若叶跑到月牙泉边，只见湛蓝月牙形的清泉，如翡翠般镶嵌在金子般的沙丘之中。泉边芦苇茂密，微风起伏，碧波荡漾，水映沙山，颇为奇观。若叶好奇地问：“为什么沙漠中间会有这么一个不干枯的湖呢，而且形状这么好看呢？”

张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下面可能有泉水一直在给她补充水份，但为什么沙漠掩盖不了她，这是个未解之谜，也许是莫高窟的众多菩萨和佛在保佑着她吧。”

若叶一听，当即朝月牙泉跪下，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前面，嘴唇微动，默默地祷告。

张帆好奇地问她：“你祷告的什么？”

若叶神情很认真：“我祈求佛菩萨保佑月牙泉，让她永不干枯，越来越美丽！”

张帆被这善良的女孩感动了。

若叶扭头看到不停地有人从鸣沙山的斜坡上尖叫着往下飞速地滑行，她拉着张帆手脚并用地往山顶攀爬：“这个好刺激，我们也去玩。”

清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干燥炽热的空气似要把人烤成肉干，爬到山顶汗湿透了衣服，鞋子里也灌满了沙子。站在高高的鸣沙山顶往下看，月牙泉在茂盛的树木和芦苇包围之中，碧蓝纯净，更像是沙漠之中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山底下的人，小得像玩具兵，来来往往地穿梭。

他们两人一人一个竹滑板，两手抓紧滑板两边，脚蹬在前端，身体后仰，从山顶快速往下滑去。若叶只觉得耳边热风嗖嗖，她高兴地松开双手，朝天空展开双臂，昂头向天：“啊——，啊——”

她失去平衡，滑板朝右侧翻到，人顺着惯性叽里咕噜地往下滚，旁边的张帆情急之下伸手去拉她，也失去了平衡从滑板上侧翻下来。他伸长胳膊拉住了若叶，但巨大的惯性根本使他们停不下来，张帆索性双臂抱住若叶，把她搂在怀里，一起滚到山底。

张帆松开胳膊，若叶一骨碌翻身爬起，赶忙拉起张帆：“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张帆甩甩胳膊，蹬蹬腿：“没事，完好无损！”

说着，他盯着若叶：“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若叶红着脸低下头：“你保护着我，我怎么会有事？”

张帆一下也脸红起来，尴尬地手脚不知该怎么放了。

四．

张帆和若叶站在嘉峪关城墙之上眺望，东面是嘉峪关市区，高高低低的楼房掩映在绿树之中；往西看去，只有一望无际伸展到天边、看不到生机的茫茫戈壁。

张帆不由的感叹：“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出阳关无故人。相隔这么一道关卡，两边截然两个世界！”

他们沿着城墙边走边看，若叶指着一块放在一个门楼凸出的檐台上的一块砖，兴奋地拉着张帆的袖子：“你看，这块砖就是当年修建城墙时多出的那一块定城砖吧？”

张帆仔细看看：“应该是，你看这个位置，别人也放不到那里去，而且这个砖的外表和大小，和现在的砖不一样，但和城墙上的砖一模一样。”

若叶感叹：“中国人的智慧真是让人折服，我太喜欢你们这个民族了。”

他们从西门出城，走到戈壁滩中。向右看，远处的祁连雪山顶着千年不变的白帽子巍峨耸立，眼前则是砂石组成的戈壁，天地交接处是一条不见两头的直线。

两人都是第一次来戈壁滩，兴奋地牵着手往前奔跑。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下来，黑云压顶，厚重的云彩好像要落到地面上，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震响，好似万马千军在天上开仗。

张帆停下来放眼四顾，整个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小小的人。嘉裕关城已经很远，在暗淡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了。

头顶的轰鸣越来越强，张帆感觉到他们仿佛穿越到了几百年前的古战场，他看见了铁马金戈，边塞烽烟，也看见了古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壮志雄怀...

若叶的喊声把他拉回现实：“马上要下雨了，回去吧！”

他们刚刚跑回到关城的后门，酝酿了许久的大雨倾盆而下，身后的城门已经关闭，黑洞洞的门洞里穿堂风袭来，赶走了白天的酷热，冻得若叶瑟瑟发抖。

温度越来越低，张帆也冷得有点发抖，若叶抱着张帆的胳膊，颤抖传递到了张帆的身上。张帆用双臂从后面环抱住若叶，若叶也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张帆...

五．

张帆从河西走廊玩了一圈，带了个日本的女朋友回家，可把一家人高兴坏了。

张帆的爸爸妈妈忙得在厨房团团转，给若叶做了好多种美食。爷爷拉着她给他讲张帆小时候的趣事，听得若叶咯咯直笑。

若叶看着和睦的一家人，眼里一直露着羡慕的光：“你们中国家庭真好，大家这么平等，爸爸和妈妈一起进厨房做饭，一家人有说有笑，太温暖了。”

张帆问：“你家里爸爸不做饭吗？”

“我们家是比较传统的日本家庭，爸爸上班赚钱，妈妈做家务。爸爸工作很辛苦，他下班以后先去居酒屋和同事喝酒，很晚才回家，所以没有时间和我们说话。休息时在家里也很严肃，不会和家人聊天，总是板着脸。”若叶回答。

张帆问她：“你说你爷爷对中国年年不忘，他是什么时候来中国的？”

爷爷一听，也好奇地问：“你爷爷来过中国？”

若叶脸色一下有明显地变化，低着头半天没吭声。爷爷和张帆对看一眼，心里有点儿明白是怎么回事。

爷爷缓声说：“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了。历史问题和你们年轻人无关，只要你们爱好和平，不蹈覆辙就好。”

若叶站起身来，对着爷爷和张帆深深地弯下腰：“爷爷、张帆，我替我爷爷和日本人向中国人民赔罪。我的爷爷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悔恨之中，他要我学中文，就是想让我能够多做些中日友好的事情。这次来旅游，我更喜欢中国了。我决定要来中国留学，要来历史悠久的西安留学。”

爷爷呵呵笑着，眼睛看向喜不自禁的张帆：“好啊，好啊，中国欢迎你，我们家也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