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前,我搬进了十人间。
三个女人一台戏,在我们这样一个并不算和谐的班里,每个宿舍大概都像是一个雕花栏柱的戏台子,每天上演雷同又不同的各色好戏。看过宿舍名单后,猜想我们这一个十人间大概会是全班最和谐的一个女寝,事实也的确是这样。但正是因为各个人都很不错,稍有逊色一些的,就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我所特指的这个舍友,当我仅能从社交软件上了解时,觉得她是一个爱读书且颇有想法的人,文笔也很不错。但等真正同处一室,才了解到这个人未免有些自私了,公放歌曲和电影也好,吃独食也罢,这些网络上奇葩舍友的标准暂且不说。引起众怒的是她在禁止违规电器且电压很小的宿舍里一个人烧水泡脚,一旦查到,宿舍连坐,好几个舍友的奖学金和评优都要取消,但无论怎么沟通,都以她置之不理作结。还有些琐碎的事情,如舍友吸鼻炎的药她吐槽像是吸毒,张口就说别人像某个表情包,我不知道她内心如何想,但我看得出她是真不会聊天。
渐渐开始没有人接她的话茬,她一开口,宿舍便陷入集体沉默,偶尔接话,也是呛她的。再麻木的人也能感受到事情不对了,舍友给我看她的朋友圈,她忿忿地发了一条动态,大意是觉得自己融不进宿舍里的任何一个圈子,大学生活令人恶心。她用“非正式群体”替代了“圈子”,说得颇文邹邹的。一个被排斥在外的愤懑形象跃然眼前,掺着一些无奈杂在里面,我竟略略不是滋味,但她的缺陷太明显,我的五味杂陈有一点圣母的味道,当下赶紧闭嘴不说。
我以为她会就此罢了,从此安安静静地变成一个透明人,她却并没有放弃尝试交流。今早伏在床头看书,舍友谈起了面膜,她费力的描述某样面膜好用,以至于详细讲述了使用面膜的机缘巧合,听起来言之凿凿。立刻有人呛她:“你别推销了,每个人使用的感觉不一样,你觉得好别人不一定觉得好。” 她还想申辩什么,其他人没有给她再说话的机会。我听出她已经在试图表达自己的善意了,可惜无人领情,在人们心里“有前科”的人的善意常常不被领情。我把床帘又拉紧一些,用晾衣夹封上缝隙,试图把她们的声音隔得远一些。
我知道善意是可以打动人的,也知道流露出排斥与厌恶一定会让事情反向发展。但我决定不说了,我不是一个擅长于表达善意的人,常常不经意间让事情变得尴尬万分。
住在呈贡时参加唱歌比赛遇到过一个学长,他是评委,我在台上唱歌,彼此打过一个照面,谈不上熟悉。有段时间里他经常站在顶楼的楼梯间里练习小提琴,琴声从封闭的楼梯里回响,散进每一层楼道 ,飘进宿舍里。琴技高超,乐音悠扬,不曾想在大学宿舍里也能日复一日听见现场版演奏,对于学长又多几分敬仰和感激,感激的是:他给整一栋楼带来了这么好的音乐。暗自决定下次偶遇要表达出我的想法,但又因不好意思而感到不安和恐惧。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再一次遇见了学长,给自己打了一针鸡血,脸上写着“紧张”两个大字的我在楼道里堵下他,没头没尾到来了一句“谢谢你”,想了几秒也没憋出其他的话,赶紧转身飞快的跑走。
哎?这是怎么了?感谢的心情是传达到了,但人家估计没听懂啊?搞得像表白一样又是怎么回事?整个人在想起这件事就“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尴尬”的状态里沉浸了一周,从此远远看见就绕路走,直到学长搬出了这个校区,我才松一口气。指着自己的脑壳告诫自己,笨嘴拙舌的,少说点话吧,于是纵然内心万千思绪,也要变成沉默的大多数,表达不明白的善意还是藏起来好。这次也如此,就算了。
最后两月的宿舍生活,总是想着得过且过也就罢了,一切矛盾无甚必要。我既无法允许自己合群的排挤她,也不想站出来与所有人为敌,于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变成一个嘴脸可憎的看客。
无论是传达善意,制造尴尬,还是缓解矛盾,想到时日无多,就暗自忖度着算了。为了两个月值得去做些什么?我像是用手盖住茴香豆碟子的孔乙己先生,抬起两指瞄瞄豆子,又用余光瞟瞟所剩无多的日子,摇头想要说给别人听:
“多乎哉?不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