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江边,跟着部队走了,如果我还有命回来,记得等我。”
大黑子背着袋米,一条短褂,就这么走了,他看着他即将要加入的那群穿的破破烂烂的士兵,他们很多都是像他那样的农民,有老有小,浩浩荡荡,但却是一副落魄溃败的模样。
不知怎的,大黑子觉得他们鲜亮的红旗特别耀眼,那个还是十七八岁的传令兵手里的集结号吹的嗷嗷响,他看到了师长,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农民头,面色因营养不良而变得灰白,眼神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转过头去,向女人挥手告别,女人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三个月了。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消息吗?”
“完全没有,那个时候死在战场上的人不计其数,不是死在战场上,死在的别的地方也不计其数,名字都没留下的有很多,你爷爷或许是其中的一个,他是在红军转移的时候参军的吧,当时记得是跟了红七军的二十一师,韦拔群师长和红七军团覆灭以后,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谢谢你,刻意让你往县里跑一趟,有去金城江吗?”
“没有,东兰县上去还有几个小时才到金城江,那边一切安好,勿念。”
妻子挂断电话,抱着最小的孩子继续做着她的家务,和中国大部分乡村妇女一样,洗衣扫地哄孩子,忙个不停,白发的老母亲招呼她去河里跳水,她将最小的孩子转手给老母亲,老母亲看了看那边的在剥蒜掇菜的百岁老人,心有灵犀般凑过去,在她的耳边悄悄哆嗦了几句,老人眼明耳朵伶俐,很快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妻子来到河边,还没到夏日的讯水期,河水如幽蓝的宝石,双手捧住舀上一口咂咂嘴,清凉中带点甘甜的回味。她将木桶放进河里灌满水捞上来,动作熟练而稳当,远方在田垄上的老父亲向她挥手,此时正是收春季稻下苗的时候,父亲忙里偷闲,在向她吹哨子呢。
群山险峻,石灰山拔地而起,陡峭的没有一点起伏,仅有比较平缓的山坡都用作梯田了,上面种的是顽强的玉米,下面种的是高产的水稻,靠近河岸的地方豢养一些鸡鸭,依赖自然,中国的十多亿人口就这么自力更生,随着季节,播种,收割,夹杂些农副产品,一日三餐里结识未经污染的净物。
兴许这就是长寿的秘诀,村里和老人一般长寿的还有八十多人。
她是妻子的奶奶,头发已经掉光,牙齿还有几颗,背已经驼的再也抬不起来,脸如石灰山上纵横的裂缝,沟壑,她细心的梳理着重孙女的头发,妻子最大的女人已经十岁了,认事了,还是像妻子小时候那样任老人摆布,我们路过的时候,小孩子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们,似乎我们这些异乡客,能带给她对于外界无限的遐想。
妻子家是开饭馆的,饱餐之际,和妻子闲聊,她说很多很多年前她的爷爷,老人的伴侣和她约定过,如果能活着回来,就带着她看看他走过的地方,看看有多少人想像他那样打土豪,分田地,他要求不高,只想有自己几亩田,种点东西,养几只的老母鸡下蛋,村里的河水质好,山地也多,母鸡满山跑,健壮,是好东西。
刚开始几年,爷爷是有信的,军里的政委是个广东肇庆来的白面书生,教他们认字写字,奶奶不认字,一开始也看不懂,还是找村里的医生看的,那些书信现在仍有保留,字写的歪歪扭扭的,比较有趣的是爷爷在军里搞到了烟丝,夜里行军的时候,趁没人注意,用麻纸卷起来就是抽,也顾不上生辣呛鼻,直抽的两眼发红,鼻水横流。咳嗽一响,引来了师长,师长也过来凑热闹,说是搞到好东西了,要拿出来和大伙一块分享。
妻子说那时候奶奶一边看一边笑,就他那怂包样,看见师长还不得吓出尿来。
妻子还说奶奶前些年还到县城里走了一遭,县城变化的太快,她都快不认得以前的地方了,宽敞大马路,两边闪着LED灯的店铺,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年轻人穿着时尚又新鲜的一副,小伙子精壮而高大,姑娘的皮肤像雪一样白,远远的地方五六层楼高的楼打好柱子,挖掘机挖出黄泥,男人们在工地上干的热火朝天,兴许是变化的太快,老人有些神迷目眩,想起那张熟悉的面孔来,一个路人,也如那人般有着相似的面貌,体格,她将人家当作消失多年的老伴,抱着人家,最后还是跟在后面的妻子去向人家赔不是。
“如果有命回来,记得等我。”
“我活的可久了,有一百多岁呢,你回来吧,我可以慢慢等,到时候你的孩子像你爹娘那么老了,我像只快要进棺材的老猴子了,你不能嫌弃我。”
“说好了啊。”
“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