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是父亲的老家。
也是我童年嬉戏玩耍的地方。
我很幸运,童年有着这样一片如梦似幻烟雨飘渺的竹林,可以留存在记忆里,并凝结成一片厚实温润的土壤,丝丝缕缕滋养着回忆的美好和年少时的点滴时光。
从市区出发,去太华山里,沿途都是山林的旖旎风光。车子穿过鳞次节比的高楼大厦,驶入宽阔平坦的省道,远处便可看到高低起伏,连绵不接的群山,掩映在浓淡不一,深深浅浅的云雾中,忽隐忽现,山区的道路变得狭窄,两旁都是层层叠叠的竹林,随风荡漾起伏,沙沙作响。风游离其间,这里一处,那边一场,似乎在和你捉迷藏,躲闪不及的被你发现他的行踪。
就像所有隐蔽在深山幽谷中的村庄一样,太华村也是深入山的腹地。从前不通公交车,得在村口,换乘三轮摩托车,才能进入更为狭窄的村路。
可回想起从前进村那辗转的路程,竟然不觉得有丝毫不便或是疲惫劳累,心里是满满的兴奋和快乐,那飘着菜饭香气的土灶,那清冽甘甜的溪水;那踩上去吱吱咯咯的竹楼,还有那苍茫渺茫犹如碧波荡漾的竹海,无一不散发着巨大的诱惑,吸引着我。
最让人魂牵梦绕的,自然是二伯母的美食。
她做的青团,个大馅足,味美可口;她包的馄饨,皮薄汁浓,鲜美无比;她蒸的茱花馒头,厚实柔软,蓬松饱满;她做的梅菜扣肉,浓香扑鼻,色泽油润,肥而不腻;还有她永远忙碌的身影,远远看去,就让人觉得安详和美好。
我很喜欢帮她在土灶生火。
冬天,翠绿的漫山遍野的竹林,被覆盖上厚厚一层雪被,浓绿和雪白交相辉映,冬的色彩和春的气息互相搭配,映衬着林间生起的炊烟袅袅,犹如油画般细腻,却也不乏国画的灵动,你看着山,听着风,飘着雪,周围静的只剩下心跳和呼吸之间的白气,这样的时候,暖暖的炉火,特别的诱人。
灶还是温热的,里面残留着昨夜未尽的炉温,此时放入点柴禾,点燃后很快就燃烧了起来。
冰冷的土地在炉火的烘烤中,渐渐变得温暖。火苗跳跃飞舞着,犹如无声的一曲旋律,二伯母在灶前放入泉水,烧开,再放入蒸笼,热上几个包子,一碗咸菜,和几个鸡蛋,盖上沉沉的木盖,我便守着炉火的温暖,等待着美食的到来。
对于她的记忆啊,都是各种好吃的,她就是那个可以把日子做得有滋有味的大厨,也是那个可以把看上去不起眼的野菜,变成味道让人惊艳的佳肴的魔法师。
她个子不高,瘦瘦的,干活却不输男人。母亲说二伯母十三岁就来到了爷爷家。当起了童养媳。我的父亲那时也不过是个婴儿吧,都是二伯母带大的,对于父亲来说,长嫂如母,那是真的给予了他母亲般的疼爱和照顾。
可这些,父母从前都不曾和我们细说。对于他们那一代人来说,情感浓烈厚重,却深埋心底,就怕说出来,显得肤浅和虚伪,爱,尽在不言中,你把爱幻化成种种美食,我把爱隐藏在力所能及的杂事里,这样无语凝噎的情感,于无声处于细节之中,就这么默默过了几十年。
直到今年清明,父亲和其他兄弟祭拜祖先,经过二伯母坟前,看到一条水蛇游离草丛之中。醍醐灌顶般的,大家都觉得冥冥之中,是属蛇的二伯母的灵魂和惦念幻化成的蛇形,刹那老泪纵横,悲从中来,兄弟几个对着蛇说:嫂子,你一路走好,保佑我们还有子孙后代一切平平安安吧。
那蛇真是听懂了,话音刚落便消失在草丛之中。
父亲回来,和母亲说起这事,回忆起往事,唏嘘感叹,不能自已。
生死离别之事,犹如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但有时候,残留的记忆和炙热的感情,却也会在某时某刻,倏然而现,唤醒起昔日的时光,模糊的感觉又鲜活清晰起来,再见时,似是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