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饹馇,我估计能把这三个字念对,并且能迅速在脑海中反应出这是一种食物,是一种圆圆的,色泽金光的,海碗大小的,软糯糯的纯手工制作的绿豆制品。那我要真诚地向你道一声,你好,老乡!
离家十几年了,在家乡之外的任何地方,我都没有再吃到过这一家乡的美味,粉饹馇的清香味儿,一直飘在我儿时的记忆里。
小的时候,家里穷,过年的时候,买的鱼啊肉啊的,都是有数儿的,喂不饱一家大小的馋虫儿。
所以每逢年下,爷爷奶奶都会张罗着,拿自家种的绿豆摊他个几十张粉饹馇,健康,美味不说,还很廉价。
粉饹馇虽然好吃,但是制作工艺却也相当繁琐。首先,要用石墨将绿豆磨碎开粒。然后,将碎绿豆放入水中浸泡至肿胀。最后,将绿豆揉搓脱皮并打成浆,留汁儿去渣儿,别着急,这才完成了做粉饹馇的准备工作。
接下来就是摊饹馇,这可是个考验人的技术活儿,火大了饹馇就糊了,火小了又成不了形儿,变成了锅底的一个粉坨坨。
小时候爷爷摊饹馇一般都是在晚上,晚上人不用干活儿,锅不用做饭,都闲着,正是摊饹馇的好时候。
那时候也没有什么电器,都是用家里灶台上的大铁锅,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晰地记得,爷爷一手拿着盛浆水的木勺子,一手拿着铲锅的铁铲子,弯着腰,供着背摊饹馇的样子。那个时候的爷爷,头发浓,胡须黑,干一晚上活儿都没有一丝的疲态。
摊粉饹馇最讲究火候,灶火火候不好把握,烧火的奶奶往往都要听爷爷的指挥,火大了火小了,什么时候填柴,几乎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二人配合默契,夫唱妇随。
我最喜欢趴在炕头儿上看爷爷摊饹馇,他先是用木勺将浆水倒入锅中,再用木勺搅拌摊匀,浆水渐熟,慢慢形成一个圆饼的形状。
这个圆饼中间厚,边儿上薄,最边上只有一层蝴蝶翅膀般薄薄的膜儿,爷爷会用最边上的膜儿给饹馇包边,待到包好以后,挨着锅那一面儿的饹馇也基本成熟了,爷爷会用双收抓住饹馇的两边儿迅速的给它翻个个儿。
爷爷每次给饹馇翻个儿的时候我的嘴里都会发出呲呲声,然后问爷爷:“爷爷,烫不烫手?妞妞给您吹吹。”
爷爷用被烫的通红的手指摸摸耳朵,笑着说:“不疼不疼,爷爷皮厚,妞妞真乖。”
爷爷是摊饹馇的老手儿,一般不会出现失误,可是一整晚上要摊百十来张,也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
爷爷摊好的饹馇是要留到过年的时候,或送人,或凑席做菜用的,所以新出锅的粉饹馇虽然最好吃,爷爷却也舍不得给我们这些孩子吃。只有摊失败了,出了坨子,奶奶才会将那粉坨坨凉拌了,给我打打牙祭。
所以,每每爷爷摊饹馇的夜晚,我都会找借口留在奶奶家睡,有时候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爷爷哎呀呀的叹气声,我就会一骨碌爬起来,揉着眼睛问奶奶:“奶啊,是不是出粉坨坨了?”
爷爷头也不抬,把锅里的粉坨坨盛到盘子里,没好气地说:“你个臭丫头,尽盼着我出坨子。”
我嘿嘿笑笑,嚷着说:“奶奶,我要吃凉拌粉坨坨。”
奶奶也不说话,添好柴,就会站起来把粉坨坨切成细长条儿,淋上酱油和醋,撒上葱花,点上香油,一碗香喷喷的凉拌粉坨坨就会端到我的面前,那是我儿时少有的美味!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离开了家乡。爷爷也渐渐老去,头发白了,眼花了,腰弯了,家里人都不让爷爷再在年下摊饹馇。
爸爸手拙,又怕烫,也没能承袭爷爷这门好手艺。木勺和铁铲闲置在了角落里,而我们,也再没吃过爷爷亲手做的粉饹馇,还有粉坨坨。
去年中秋节的时候,我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那个时候,我正怀着身孕,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回到家乡,突然想念儿时的美味,我对爷爷说:“好想吃粉饹馇,好想吃一碗凉拌粉坨坨。”
爷爷拿出绿豆,想亲手给我烙几张,被我拦下了。可心里还是执意想吃,我就四处打听,最后,还真让我找到一个以摊粉饹馇为营生的大爷。
进得门去,看着那大爷正弯腰驼背地站在灶前忙活着,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我说:“大爷,能不能给我现做一个粉坨坨。”
那大爷有些疑惑的地看了看我,可能是看出我有孕在身,他点了点头,就忙活起来。
回到奶奶家,看着奶奶切丝,凉拌,点香油,我终于又吃到了凉拌的粉坨坨,好像还是儿时的味道,又好像不是。
吃完了,我问爷爷:“爷呀,你说北京那么大,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就没有卖这粉饹馇的?我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
爷爷看了看我,猛吸了一口烟卷,说:“京城的豆子磨不出家乡的味儿。”
听了这话,我又忍不住泪流。原来,粉饹馇的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思乡!